Jan
08
2007

第一日.平安夜

把合照放在最前面,依次是sim,海科,我,小凡。

九点过飞机从布达佩斯起飞,穿过爱琴海,地中海,中午时分降落在特拉维夫的本古里安机场。

阳光灿烂!

一下飞机我就受到了隆重的接待:警察把我从一大群乘客里提了出来,详细盘查了足足半个小时。“你为什么要来以色列”这个问题被提出来五遍,看到我护照上的埃及签证,他立即敏锐地问道:“你为什么去约旦?”

半个小时后他放掉了奄奄一息的我,出关的过程中我又被不同的人盘查了两次,每次要回答的问题都差不多,那些愚蠢的私人问题以不同的排列组合重复出现,弄得本来就非常疲倦的我烦躁不已。终于,在出口处看到了sim的身影,谢天谢地,我解放了。

sim已经被晒得很黑了,看着他的t恤,我羞愧地把大衣脱下来塞到箱子里。我们一起搭公共汽车去耶路撒冷,车上有很多背着m16自动步枪的年轻士兵,让人浮想联翩。借着一个大兵来找我搭话的因头,sim再次嘲笑了我的“制服诱惑”情结。

公车停在耶路撒冷汽车总站,那里也设了安检,不过并不严格。汽车总站是耶路撒冷人青睐的地方,因为没有地铁火车,长短途公共汽车是这里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

走出车站,我就算正式来到了圣城。风有点凉,sim说是因为我们从特拉维夫一路坐车过来,海拔已经升高了一千多米。大街上的房子都是浅黄色的,据说在耶路撒冷如果不使用那种叫做“耶路撒冷石”的浅黄色沙岩,就得不到建房许可证。路上的行人有好多都带着黑色的宽边礼帽,穿着黑色大衣。有些人留着长长卷卷的鬓角,这些人是犹太正教的信徒。我想起来在飞机上,坐我旁边的年轻男人就是这样一副打扮,当时我迷迷糊糊地还想,这个人不会是在马戏团工作吧?

sim在耶路撒冷上学,住在特拉维夫。因为今天晚上我们要呆在耶路撒冷,他找朋友借了套房,那个朋友据说是回德国过圣诞去了。去住处的路上我们绕道经过了城里最大的市场,市场宽敞干净,入口处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守候。sim在市场给我买了两个巧克力面包卷充饥,面包卷极甜,我吃了一个就饱了。

大街上人不多,车却很多,挤挤挨挨,发出极大的噪音。耶路撒冷闹极了。我们七弯八拐地走进了一个居民小区,四周安静下来,又有了些绿树。忽然sim就说,我们到了。

那是一套很现代的房子,在将近20度的耶路撒冷空调呼呼地开着,数码电视可以收到500个频道。海科和他的朋友小凡在宽大的沙发上像两个国王一样迎接我们,据说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将一起进行一场有趣的旅行。海科跟我在柏林有过几面之缘,他跟sim一样是过来做交换生的。小凡是海科的朋友,跟我一样是过来过圣诞的。跟我不同的是,前神学系,现国政系学生小凡,早就出入以色列无数遍,踩熟了耶路撒冷的地皮。小凡和海科都是同志,关于此事sim开过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究竟是我和三个男人一起出来玩,还是他和三个女人呢?

放下行李我就去睡觉了,听说今晚上还有节目,我要补充一下体力。迷迷糊糊地睡到小凡来叫我起床,我们的圣诞大餐已经摆上桌了。主菜是没放任何调料的煎鸡肉块,配菜是清水煮西兰花和花菜,主食是只放了盐的couscous。话说回来,荤素搭配,还有一大瓶以色列产的葡萄酒,又不用我动手,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饭后我们准备去老城。小凡非常懒惰地想呆在屋里看电视。他有他的理由:他本来的志愿是当一名神甫,但是如果要当神甫就意味着要欺骗教会——他不想放弃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于是改学国际政治。然而学习国际政治的小凡依然是虔诚的路德教会教徒,直到有一次在耶路撒冷望弥撒的时候,教堂里过分浓烈的宗教气氛反而让小凡对宗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从此以后他几乎不再去望弥撒了。而我们今天晚上要进行的都是宗教活动,所以小凡不愿意搅和进来。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我们三个无神论者,费尽口舌地劝说一个信耶稣的人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平安夜的弥撒。还好,我们终于说服了他。

去老城要走大约二十分钟。那个一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才是我们所知道的耶路撒冷,那个被所有人争来争去,不停地被毁掉,不停地再被建起来的“圣城”。

老城在夜里散发着静静的,黄色的光。错综复杂的巷子里没有人,巷子两边店铺的门都紧闭着。大石板铺就的地面汪着水,不知道是不是下过雨,映得四处都亮闪闪的。海科他们几个就像进了自己家的后院,带着我左穿右插,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人很多的所在。

那是一家德国路德教会修造的教堂,教堂边上甚至有人在卖烫葡萄酒。人们聚在一起等待平安夜弥撒的开始,教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拉丁十字形的大厅里,砂岩砌成巨大石柱不饰雕琢,我们找了个角落坐到地上。神甫出来唱弥撒的时候交替着用德文,英文,希伯来文和阿拉伯文。然后全体人员开始用德语唱圣诗。因为我不会,所以略略有些尴尬,这其实就是我不爱上教堂的原因,本来就是和我没有干系的事。这时候点蜡烛的签子传了下来,我总算找到点事做,赶紧把周围的白蜡烛都点燃了,慢慢地教堂亮了起来,挂在前庭的耶稣基督像也逐渐清晰了。

11点过的时候弥撒结束。接下来我们要去伯利恒。据说伯利恒离耶路撒冷“只有”八公里,我们准备像真正的朝圣者一样走着去。

出城的时候他们刻意带我经过西墙。穿过一个安检的岗哨来到圣殿山上一片开阔的斜坡上,西墙就静静地矗立这片斜坡的尽头,灯光并不明亮,巨大的石头被暗淡的浅黄色的光照射着。二三十个犹太人安然地站在墙下祈祷,这么晚了,他们都不回家去。我想起来西墙所属的圣殿建起来的时候,正是大希律王因为惧怕弥赛亚的诞生而杀掉伯利恒所有婴儿的时候。然而耶稣还是诞生了,圣殿却在七十多年后被摧毁,留下这堵光秃秃的大石头墙。西墙后面,大石清真寺鎏金的圆顶在深夜依然光华夺目。那块圆顶下的巨石——我无缘见到它——亚伯拉罕在那上面向神献祭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以撒,犹太人的祖先呢,还是以实玛利,伊斯兰人的祖先?人们还在争论不已。当穆罕默德再踩着这块石头升了天,犹太人除了再发动一场战争,又如何重建他们的圣殿?在咫尺之遥人们彼此憎恨着,小凡已经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我想,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来到圣城,却失掉了自己信仰的原因。

从西墙旁边的“垃圾门”出老城,我们开始往伯利恒走。我发现自己低估了八公里这个长度。两个小时后,我们还在路上,耶路撒冷已经消失在身后,我们走过了无数个丘陵,居民区都修筑在丘陵的上面,盘旋的黄色的灯光布满一个个山包,连绵的山谷里却是一片黑沉。我们是这条路上唯一的行人,而那些所谓的“朝圣者”,都坐着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在十分钟之内就到达了伯利恒。

三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看到马路被一些彩灯装饰了起来,有伯利恒之星的图样,喻示耶稣的诞生。灯不多,更显得凄凄惶惶的。小凡说这些圣诞装饰是由哈马斯买的单,因为伯利恒在这期间几乎是巴勒斯坦地区唯一的旅游收入来源。小凡的脸上写着“多么荒诞”几个大字,我真担心他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玩世不恭的人。

巴勒斯坦的岗哨,就在这条被彩灯装裹的路的尽头。高高的水泥墙把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隔开。据小凡说,上年这道墙还豁着大口子。然而现在墙已经完全修拢了。我们心惊胆战地走过一道一道岗哨,生怕得罪了哪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越过了长长的钢筋篱笆之后,我们终于来到高墙的那一边,巴勒斯坦人的地界上。

深夜巴以边境上的岗哨。

You can’t hide the truth.大墙上的涂鸦。

深夜中的伯利恒看起来比耶路撒冷破败很多。我们还得上山去,大概有一两公里的路,我的骨头都快散了。那用来隔断巴勒斯坦人的水泥墙上被画了很多反战的涂鸦,居民楼的墙壁上贴着通缉恐怖分子的传单。空气里飘荡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圣诞歌。当那闹嘈嘈的音乐终于清晰起来时,我们就来到了圣诞教堂前的广场上。人们忙忙碌碌地在收拾室外弥撒结束后的大架子和音响。更多的人无所事事地站在广场上,巴勒斯坦的出租车司机在拉客。我们穿过圣诞教堂低矮的小门进入室内。据说中世纪的时候人们总是策马长驱直入,马粪污染了教堂神圣的地面,所以人们把堂皇的大门封住,在厚厚的石头上开了这道只有一米高的小门。

教堂的形制虽然是巴西利卡,里面繁琐的装饰却有浓厚的东方风格。大厅里没什么人,人们都聚集在前庭,那里正由亚美尼亚的教会在做弥撒。今天的弥撒会持续24小时,由基督教,福音会,亚美尼亚人,东正教,希腊正教,科普特人…轮流主持。前庭下方的地下室里,据说就是耶稣基督诞生的地方。我们既然走了那么远的路,就也一定想要去看看那个地方。可是很多信徒也围在那里,下到地下室只有两个小小的入口楼梯,很多人下去了,就长时间地守候在那里祈祷不离开,而地下室只能容纳不多的几十个人,所以我们必须耐心地在楼梯口等待。

等到我终于下到那个潮湿拥挤不堪的地下室中后,只呆了两分钟就离开了。一来我太累了,二来还是给人家信这个的人留点地方吧。地下有一个神龛,挂着厚厚的绒布的幔子。地面铺着大理石,有一个坑,被金属的星装点起来,据说那就是耶稣降生的地方。那颗星代表着东方三圣看到的异像。在神龛的另一边围了很多人在祷告,里面是什么我没有看见,因为我试着往前挤,被几个修女丢了大白眼,于是我放弃了。

走出地下室,我瘫在了教堂的长椅子上。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丢到床上大睡三天。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某神职人员过来知会我注意坐姿,不能翘二郎腿…

本来来之前我们计划五点钟搭早上第一班公车回耶路撒冷。然而当我们三点半从圣诞教堂里走出来时,立即全票通过了要打车回去。打车也很复杂,得先坐巴勒斯坦人的出租到岗哨。过岗哨的时候,发现有很多巴勒斯坦人已经在那里等着出城,寒冷的十二月底的夜里,他们用包装纸箱盖在身上来御寒。哨所的门关着,当兵的在里面讲电话。我们不敢大声叫他来开门,怕惹恼了他,转身就给我们一梭子,只好耐心等他讲完电话。出了岗哨,再搭以色列人的出租车回去,真的十五分钟就到了。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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