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
04
2024
2

移山

前两天跟听听聊天,讲到“气血不足”的问题。她说她年纪大了,一个晚上爆肝一万字的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说我倒还能爆出一晚上三页A4纸,但一来需要情绪到位,二来发生的概率也变得很小。

然后无可避免地,我们又说到了博客创作的事情。虽然我年轻的时候也挖了不少千年大坑,断更更是常事,但远不如现在频繁。其实人到中年一地鸡毛,表达欲比以前旺盛很多!从芝加哥回来,road trip的见闻,柏林电影节的观影感受,还有一些有得没得的碎碎念,好多事情想到树洞里来一吐为快!然而每天累到像条狗…而且累死累活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啥!很多时候是因为实在累到不想继续工作,但因为工作还成堆地积压,所以也不好意思就开始写blog,只能自暴自弃刷社交网络…到最后积压的工作、想写的blog、没处理的照片、德国这个官僚主义社会制造的大量paperwork,还有什么想看的展呐、想见的朋友啦、应该做的运动啦,都汇聚成了头顶一座闪动着蕉绿色彩的大山。

Anyway,这当然是很不好的!最近回到柏林,又开展了愚婆移山的活动。心虚地翻了一下日历,今天已经是回来后的第三个周末(omg),好在山已经松动了一些,赶紧来记一笔。(实际上我昨天就想记这一笔,今天想要写一篇在旅途中就琢磨了一下的blog,然而昨天出门社交一天,晚上居然回家工作了…)下周恢复正常的博客创作和更新,我先自己期待一下。

Written by in: 无聊之事,有涯之生 |
Jan
12
2024
4

让我们荡起双桨

前段时间跟听听在网上聊八卦,她说我曾经坐在某个屋顶上听人给我背兰波,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老子一辈子都记得倒”…

她倒是一辈子都记得倒,姥子早把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谁?哪里的屋顶?咋爬上去的?啥时候的事?什么兰波?虽然听上去很像是我能干得出来的事,但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于是我就跑去翻聊天记录。

我的iphone一次次转世,只有前两年被偷那次中间文件断了几个月的档,除此之外不管是工作沟通还是跟朋友吹水,自从注册微信以来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在。而且我除了在路上要紧急处理工作以外很少发语音信息,所以搜索关键词一般都很管用。

于是我输入:兰波。

啥也没有。

忽然想起前几年听听换过微信号。于是又把她的老微信号找出来:这个号的聊天记录可以上溯到2012年。

我再次输入:兰波。

还是啥也没有。

联想了一下听听的描述,忽然意识到那应该是2010年前后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即使有聊天记录也是在msn上,aka没有聊天记录了。

按理说msn也不是一夜之间没了的,以我的性格应该会导出聊天记录的吧?然而我没有,电脑换了n多茬,包括从windows到mac再到windows,msn在这个过程中永远地告别了我。但翻了一下硬盘,我居然还有2001年左右的qq聊天记录…打开来看了一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惨绿少年在跟当时的朋友和爱人们聊天。再仔细看一下,觉得这个惨绿少年跟我挺像的,对同一件事情,我想象自己会做出的反应应该跟她也差不多,我甚至觉得她有时候比我更酷一点,也要更柔软一点。

2001年毕竟是20多年前了,我又去看了一下2012年跟听听的聊天记录。十年前那个人我要更熟悉一点,可以确定大概就是我,但聊天记录里那些鸡毛蒜皮又忍不住要跟朋友分享的事情早已随风飘散,没在我光滑的大脑皮层刻上哪怕一丝丝褶子。反倒是发生在听听身上的事情我都还依稀记得。

这个blog最早的一篇记录是2004年10月12日,所以再过个大半年也写了20年了。当时我已经从魏玛搬到了柏林,开始在udk念书。我从小写日记,刚刚开始写blog的时候也还平行在写着日记,结果后来也慢慢地不写了。Blog我写完了很少再看,日记写满一本就封起来扔到书架上,几乎连碰都不会去碰一下,也不知道里面封存了什么记忆。

我记得以前看一篇文章,说我们的身体就像一艘忒修斯之船。细胞不停再生而替换,几年之后,身体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变成了全新的,那我还是当初那个我吗?现在看来,连我的记忆也是一艘忒修斯之船,那些分分秒秒的经历,曾经以为是刻苦铭心的事件就像刻在流沙上的印记不断消逝又被新的记忆覆盖,偶尔有一些片段留了下来,但到底是散落的那些回忆构成了我,还是留下的痕迹才是我呢?

听听又说,她要开一个付费频道,在那里跟熟悉的朋友讲陈年八卦。这是很让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她把那么多论坛的呱噪和旧blog都隐藏了,搞得我很多blog互动连链接都失效,意见非常大。但我同时又想,这样在水里胡乱划拉,不知又能找到什么呢?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Jan
02
2024
1

佩索阿的一首诗

listen

O que me dói não é
O que há no coração
Mas essas coisas lindas.
Que nunca existirão…

São as formas sem forma
Que passam sem que a dor
As possa conhecer
Ou as sonhar o amor.

São como se a tristeza
Fosse árvore e, uma a uma,
Caíssem suas folhas
Entre o vestígio e a bruma.

我让chatgpt把这首诗从德语翻译成了中文,大概是这样:

让我痛苦的不是内心的伤痛,而是所有那些永远不会存在的美好事物…

它们是没有形状的形式,消逝了,痛苦未曾了解它们,或者说爱情从未能够梦见它们。

它们仿佛是一棵悲伤的树,树叶一片片落在回忆和雾霭之间。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柏林柏林 |
Jan
01
2024
3

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好像就是每年要写年终总结。

我也暗暗恐惧了几天,一来很久没更新了,其实好多事情再不说都忘了,还在文档里排着队。二来我这一年啊…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

2023的主题是变化。

我算是秉持着搞成功学那帮子人口中的“长期主义”,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是一个routine。即使有变化也不大,往常年终总结的时候自己回想一下,看了什么书?工作怎么样?有在好好运动吗?驾照拿到了吗?也就结束了。但2023年好像就不那么一样。

世界在变化,当然世界一直都在变,即使是最近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变法,也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但一直以来,这种变化对我周遭环境和实际生活的影响更间接,要在很久以后才能以编年史的形态被感知。最近几年这种变化变得尖锐和更有侵入性了,它带给我的影响变得清晰和直接:原来,我们是如此vulnerable。

所以生活,工作,都随之在慢慢变化了。对于一个懒、被动,且“长期主义”的人来说,要主动拥抱变化其实是需要付出很大心力的。我常常觉得疲倦,委屈,也有很多焦虑。但变化也会带来一些令人愉快的新情况,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一度在负面的情绪中我以为这种幸运不过是人们常说的时代红利,但no,最近的一些经历告诉我其实幸运是可以持续的,那么就希望2024年也要继续幸运哦。

变化也发生在生活的潜流暗涌下。哎,这个就很难以启齿了。难以启齿是因为我非常惭愧。“世间最伟大的自由难道不就是犯错的自由吗?”我并不惭愧于我做了一些在别人(这里的别人既可以是拥有道德洁癖的旁观者,也可以是那些跟我的生活发生长期或短暂密切关联的人)眼中可能是错误的事,而来自于事态的发展并未跟随我想象的步骤进行(当然因为我毕竟是胆怯的所以也没有真的尽情去想象所有的可能性与后果),并且,我让自己曝露于剧烈的情感中,却慢慢忘记了最初计划进行的“精确的洞察”。不过有失必有得,最后收获了一首很美的诗歌。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Nov
07
2023
4

any way the wind blows

上周末去看了一出话剧叫做《钟馗嫁妹》。那天本来是要见mimo,伊说伊要看话剧。我想文化活动好呀,搞起来。于是也上网买了一张票。

没想到这个鬼剧还是个大制作,并不在安福路上的上海话剧中心,而是去了人民广场的上海大剧院,并且还是在主厅里演。搞得我进场的时候看到人山人海都是精致时髦的上海宁,内心还小小期待了一下。哪曾想…

总之就是难看。非常非常难看。像是一个春晚小品活生生被拉长到两小时,我是做错了什么要来受如此的折磨。但出乎意料的是,周围的观众貌似都很享受,时不时爆发出掌声和笑声,台上每一个尬穿地心的包袱居然都被他们接住了,让我仿佛deja vu到了夏天在电影院里看《芭比》的时候:电影院里的人们对每个陈年老梗都甘之如饴,有人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敏感词、格格巫和我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按说我也是沉迷于互联网烂梗的人,根本不配嘲笑人民群众笑点低。但春晚小品风实在叔可忍嫂不可忍。往上说,这么多年的监管下来,能说不能说的都没法说了,整场剧不痛不痒;往下说,话剧腔(春晚腔?)在台上那么吼两嗓子,简直吼出了恐怖谷效应:台上那几位看着像真人,但她们的生活、她们思考问题说话做事的方式跟真实的人类丝毫没啥关系。

一个感受:我好像也对北京话过敏了。我们为什么会在上海看话剧的时候听到京片子?我大概是受了敏感词的影响,她在去年年底那封著名的信里形容它:“没有比这口音更好地诠释暴力了,它是神权暴力、国家机器暴力、主体民族沙文主义和父权暴力的综合体。”当这种口音以话剧腔的形式表现出来,所有想让表演者显得幽默的努力都变苍白了。台下的我只感到恶心。我其实挺乐于在日常生活中听到这种口音。两周前在工地上,甲方——那个90年代就去伦敦念书的姑娘——用爆豆一样的京片子吐槽我们的设计,虽然不无委屈,但我也觉得又好笑又亲切。

而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一点是,戏里居然还出现了关于缅北电信诈骗营的情节。拿自己职业身份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律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钟馗的妹妹),在结婚前夜因为母亲生病欠债毅然去缅北捞钱,从此人间蒸发。 主角在钟馗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个女孩,带着律师和自己的老婆从黑帮手中把女孩救了出来,整个过程如同儿戏,侮辱我的常识和智商。如果在这之前只是有点郁闷,看到这里我真的生气了。在观念坐标徘徊于“北方老干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皆大欢喜“和”民俗传承“的故事中,忽然插入这么与时俱进的情节,再用一种迪斯尼动画般的夸张手法表达出来,简直没把任何人的审美和承受能力当回事。整场戏结束之后,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以精明和见过世面出名的上海观众了。

上一次进入这个大厅是2001年。Béjart舞团带来了以Queen为主题的现代芭蕾Ballet For Life,我当时是冲着范思哲设计的演出服去的。收获是第一次听到了Bohemian Rhapsody。小镇青年我几乎当场石化,天呐我的妈呀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听的歌?!歌还能这么唱?!每一句歌词!每一句歌词都唱出了我的心声!!!我记得,我实际上买的是前一天的票,到了大剧院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演出时间24小时,但当时还没有二维码,我硬着头皮拿着过期的票进入大厅 ,最后在走道上坐着看完了演出。

啊,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恍如隔世。

love Freddie

Written by in: 上海上海,有涯之生 |
Oct
30
2023
9

一些流水账和一些八卦

一个老白男前同事最近在北京某高校捞了个教职。上个月忽然联系上,请我过去给学生做讲座,分享一下职业生活的种种。

去北京前,我约了前东家的老板吃饭,说起来要去讲座。前老板听到老白男的名字,忍不住激情吐槽,连续不断输出了十分钟。我大惑不解:这人听上去能力相当一般,你们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返聘他?给的职位还都不低。他还有什么我不了解的闪光点吗?

前老板摇摇头说这几年中国办公室的德国人都跑路了,之前是因为雾霾,后来又闹肺炎闹脱钩,折腾来折腾去没剩下几张白面孔。老白男愿意逆流行之,公司当然求之不得。而且他话多,又是个老头,做汇报的时候领导们买账…”

我想起来老白男曾经和飞先生在柏林办公室共事过一阵,后来飞先生在我面前吐槽他,说老色皮(这是他的别名)连电脑都不怎么会用,日常工作需要的几个绘图软件他可能连开都不知道怎么开,每天除了苍蝇一样黏着公司的中国籍女实习生们,就是埋头画草图,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前司既然商业,对草图的需求量自然不大,我就问飞先生那公司请这么个草图神仙来供着干嘛。飞先生先是茫然摇头,阴谋论地说大概是关系户吧(老白男是合伙人的同学,又是创始人的门生),后来又说,他做汇报很厉害的 ,完全没参与的项目也能口沫横飞,讲得头头是道。

我当时很不以为然,头头是道的能力我也有,为啥画草图这样的好差事没轮到我?如今的我搞懂了老和白以及领导之间的辩证关系,当然更加不以为然。

几年前跟飞先生一起去北京出差,在前公司附近跟老白男一起喝了个咖啡。喝着喝着我们进入大家喜闻乐见的环节:吐槽公司。轮到我了我就说,这公司上上下下全是男的,特别是管理层,除了那么寥寥几个女标杆年年三八节拿出来溜,剩下全是一堆带把儿的,令人窒息。飞先生对我这种论调早就习以为常,笑嘻嘻地一言不发。老白男可不乐意了,先是想反驳我,但赤果果的事实摆在那里驳无可驳,最后居然给我来了一句:那女的们也得愿意(爬上管理层)啊!

当初的我脾气可是并不太好,听到如此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愚蠢发言脸立即就拉了下来,恶狠狠地输出了几句,转头就买单走人。飞先生讪讪地紧跟我出了门,说嗨你干嘛跟老色皮一般见识。话没说完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扯远了。这次在北京的讲座其实很技术,略干燥。但我看到来听讲的大部分是女同学,忽然就想到了女的们也得愿意这档子事儿。讲到最后我从中文换到英文,说我现在讲点比较私人的事情,我更希望用英文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更希望用英文说,当时就这么一个直觉)我把当年跟老白男和飞先生在咖啡馆的讨论向大家复述了一番。然后我说,老白男那个回答如此entitled,完全没有考虑到女性承受的系统性压力,我听了非常生气。但现在我觉得那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因为女性面对着太多的结构性困境,所以作为个体,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需要很强的内驱力,也就是,女的们也得愿意。希望在座的女的们都是因为自己愿意才坐在这里,以后也能用这种真正愿意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然后我又忽然想到朋友小k那篇著名的薪资谈判文,她在里面有一段话说得特别好:

如果可能,拉强有力的同盟来支持你我想说已经站住脚的女性也需要多多注意培养protege,尤其是搞政治斗争多的大企业里,power begets power, sharing power bring more power,你今天培养的新手,明天就能成为你的同盟和网络。

不能说得更好了。我啰啰嗦嗦地把这个意思重复了一下,然后跟大家说不要那么浅表地去理解girl helps girl这句话,走向社会后处处都是权利斗争,男人有他们坚不可摧的boysclub,希望大家也能组成自己的girlsclub

老白男和来听讲的系主任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下面有一些女生开始发笑和窃窃私语。但结束之后大家都没有任何问题,A&Q 环节只是我跟几个老师在讨论。最后来了几个男生拉关系并向我要微信,让我觉得非常挫败。男的永远都很懂这些!烦人!

Written by in: 北京北京,有涯之生 |
May
16
2023
4

二十年流水

我又回到柏林了!今天来记一篇流水账。

2月陪妈过完年回到上海,跟一位“总角之交”吃了顿饭。我们一两岁的时候就曾被放在一个童车里,在童年和少年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近邻。按小说的套路就算不成青梅竹马,我和他起码也得混成狐朋狗党,然而我们却没什么交集。小时候大概是吵架斗嘴过,后来同校不同班,关系变得生分而客气。记得高考之后有一天在公共汽车里遇到他,天气很热,我们聊了两句,他很客气地帮我买了票。为了这种中二少年装大人的做派,我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所以这么多年还依稀记得。再后来见到他就已经结婚生子,像我身边那些走上了人生正轨的朋友们一样,面对面站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一边跟他吃饭(韩国烤肉,总角之交点的。他点了好多肉和内脏,我吃得非常开心),一边心不在焉地想,3月份就是我到德国20年的日子了,到时候一定要搞博客创作啊!那个时候我应该在芝加哥,可千万别忘了。

然后就忘了。

这次在芝加哥只呆了三个星期。虽然忘了出国20年纪念,但因为远程工作协调时间的原因还是进行了博客创作。为了给海德公园乏善可陈的日常生活增光添彩,我甚至还进行了一些观光活动,并认为自己要藉此进行更多博客创作,结果只是在笔记本里挖了更多的坑而已。

回国后进行了大型服美役活动,把眼袋割掉了。眼袋既乘黄鹤去,空余两个大泪沟。但我内心十分满意。我一直痛恨自己的眼袋,几欲除之而后快,有没有泪沟,会不会变美,我其实并没有多么在意。

四月中旬从上海飞到米兰去看家具展。米兰真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每一个稍微有意思的展外面都排着几百米的长队,让人感概万千,不知道该怪tiktok还是该怪大瘟疫。可能还是怪自己吧,为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展会和设计周上都没什么好看的东西,各大品牌还在炒上世纪初的陈年老饭,而上世纪初——我看八卦的时候了解到——Gilbert Rohde在1930年走进Herman Miller的展厅,跟他们说你们不要再翻版经典作品了,要创新!要拥抱当代!

设计周结束,离开米兰的廉航机票卖到了将近400欧。为了不当世纪大冤种,我死皮赖脸地跟着陪我辛苦看展的siran去普罗旺斯她家过了个周末。我在普罗旺斯每天10点睡觉,散长长的步,吃好吃的海鲜,回了一点血。

最后回到柏林。

在路上太久了,感觉自己血槽空到差点补不回来。我不在的漫长日子里,家里发了两次水灾,一株茂盛的植物也死掉了。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叭,以后不能再离开柏林这么久了。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有涯之生 |
Apr
09
2023
6

金刚舂米

前几天跟一位以色列建筑师朋友吃饭,他说以前在门校读书,毕业后在Zumthor事务所工作过。又说在Zumthor那里工作嘛就是极致体验,“他能诱使你发掘自己最好的一面和最坏的一面,让人筋疲力尽的同时获益匪浅。”

作为驽钝的人,我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问来问去,得出一个结论,Zumthor这人就是一个master of manipulation.

You can put it in that way. 朋友耸耸肩说。

但我还是不满足。江湖上流传着很多PUA大王的传说,前两天听听搞博客创作还讲了一个神棍的故事。但我在日常生活中很少遇到真正能够操弄人心的高手,装神弄鬼的家伙们往往被我的驽钝激怒,愤然留下一句”年轻人不懂事“拂袖而去。建筑界也是神棍事故多发地带,Zumthor既然是霹雳奖段位的高级神棍,我一定要朋友举出一个真实案例。

以色列人想了一会儿,十多年前的事,工作中那些令人崩溃的瞬间事后讲起来好像都是鸡毛蒜皮,最后说,那讲讲我毕业设计的事儿吧。

Zumthor是他的毕设导师,设计做了一整年,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讨论方案。离汇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Zumthor忽然指着快要完成的设计问他:

这(想法)现实吗?还是说其实是你在想当然?

我们的以色列朋友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几乎没有睡觉。导师姗姗来迟的灵魂之问差点毁掉了他和他做了一整年的设计。但他又说,这个问题带来的压力和近在眉睫的deadline调动起他前所未有的创造力和行动力,把整个设计重新梳理了一次,在汇报前及时完成了。

我:换我我可能要骂人吧?这不是逗我玩儿吗?

又过了几天,跟另外一群建筑师朋友喝酒。席间我又说到了这个事,Zumthor作为在江湖又不在江湖的神棍,他的八卦谁不爱听呢,大家纷纷要求我展开讲讲,我就把以色列人的悲剧给大家复述了一遍。大家纷纷表示:

哦!!!!!!
哇!!!!!!
靠!!!!!!

一位女建筑师很善解人意地说:说不定Zumthor也只是在设计做到那个深度才发现存在问题,并不是故意要玩弄你的朋友啊。

其它人纷纷表示no no no:Zumthor六七十岁了,得霹雳奖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能看不出来一个毛头小子的学生作业有什么问题?他第一个星期就能看到问题,非得憋到最后一个星期才说,除了他是一个屁眼,这事儿没有其它解释。

另一位灯光设计师说:但你们觉不觉得,这事儿放在欧洲的语境Zumthor就是一个屁眼,但如果放到我们这里,听上去是不是很有禅宗棒喝的意味?!

大家咂摸了一下,犹豫地表示对哦…… 好像有点那个味道……?

我哈哈大笑,东亚人民相互PUA几千年不说,还要将之上升到methodology甚至宗教的高度,合理化并极度浪漫化,我们真的太惨了,太惨了。

回到家我出于好奇又google了一下灯光设计师提到的六祖慧能。慧能求学那段东亚人民都耳熟能详的公案,维基百科是这么记载的,大家来品一品。

一日,惠能负薪到市上,听到别人读《金刚经》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段,便有所领悟,问经从何来,念诵者告诉他从黃梅山东禅寺来,該處有五祖弘忍弘法。有一人资助惠能银两,惠能尽数交给老母亲,于龙朔元年(661年)北行到东禅寺,礼拜禅宗五祖弘忍大师。

五祖问:“你从何处来,欲求何物?”惠能答:“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唯求作佛,不求余物。”五祖说:“你是岭南人,又是獦獠,哪能作佛?”

惠能答:“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五祖说他根性太利,便叫他到槽厂去做舂米的苦工。舂米是一件苦差事,惠能生得矮小,体重不够,为了踏碓,他在腰间栓上一块石头。八个月后,弘忍有意傳法,命弟子作偈以呈,以檢驗他們的修为。神秀上座呈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弘忍告诉大家应照着这个偈修习,能得大利益。但是私下里,他告诉神秀,并未开悟,再呈一偈。

惠能聽後亦誦一偈,请人代勞題於壁上:「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大众皆惊,弘忍見後,用鞋掌把惠能的偈子抹掉了,并且说“亦未见性”。众人见五祖这么说,也就不以为意。

第二天,五祖私下来到碓坊,见惠能腰间挂着石头舂米,说道:“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就应当象你这个样子”,并问道,“米舂熟了吗?”惠能回答道:“米熟久矣,犹欠筛在。”(师筛同音,如此师生问答,都是双关语)五祖于是用拄杖在碓头上敲了三下便离开了。惠能领会了五祖的意思,当天晚上三更的时候来到五祖的丈室。五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惠能說金剛經。

Feb
18
2023
3

或轻于鸿毛

整理照片的时候格格巫打电话过来,就一边给他展示成果一边闲聊。

我说,这么一大本一大本的照片,摆在书架上看着也是气势恢弘。我以后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这些照片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格格巫反应很激烈地说,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

我就觉得好笑,怎么我难道还要拉着一群人来陪葬不成?

格格巫说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这个说法就很残酷。

我说,异国他乡对我来说绝对是更好的归宿,而我没有小孩,一个人死应该也是必然的事情吧。

格格巫说不会的,你会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陪伴的。

我说那可非常不见得。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死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呢?

格格巫说你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开口闭口死死死。我不想谈死的事情。

于是我嘲笑了他两句,我们转移了话题。

Written by in: 无聊之事,有涯之生 |
Feb
11
2023
4

困牛山往事

虎兔之间这个年我是在成都跟妈妈一起过的。因为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几乎不出门也完全没工作,所以是多年来一次非常难得的度假体验:几天之后感觉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休息。毕竟平时我度假的program也会安排得满满当当,回到家工作之前还得再休息一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不过所谓劳碌命说的就是我。休息两天之后我百无聊赖,就给自己找了个新任务。家里的老照片很多没有整理,有些扔在鞋盒子里,有些塞在很简陋的相册里,于是我上淘宝买了怒大五个布面相集,准备把所有照片都整理粘贴成册。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光是鞋盒子里的黑白老照片就花掉我整个春节假期的时间。在开始整理工作三天之后,我意识到工作量的巨大,如果不加班可能连数量占比最小的黑白照片都整理不完,走了之后更是会留下一个烂摊子,于是工作狂自动进入起早贪黑模式,每天从睡觉到睡觉都钉在饭桌(被我征用为工作台)前面,终于在飞回上海的前一天夜里9点大功告成。

这次整理的黑白照片大部分来自妈妈爸爸从参加工作到恋爱结婚生下我这段时期(aka 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上小学之后大部分照片都是彩照了——归类狂先把相片分成了如下几类:妈妈、爸爸和我的单人照片(我妈是个大美人,她的照片也最多);妈妈爸爸的合照;她们一起以及各自抱着我的照片;奶奶爷爷和其它亲戚们入镜的照片;妈妈爸爸蜜月和旅行的照片(在北京和三峡,还有一些其它我认不出来的地方);妈妈爸爸跟同事们的各种摆拍合照以及纯纯的工作照片。整理完了之后我再把它们稍微打乱,编织出某种带着叙事逻辑的顺序,逐页帖到相册里。

这个过程怎么说,有一点伤感。爸爸已经不在了,奶奶爷爷也都走了,而妈妈,我漂亮得像凤凰一样的妈妈已经老了。照片上的人们都年轻而神采飞扬,更像我的朋友们:自信、快乐、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并不是说步入中年的父母是悲伤颓废的,不是。记忆中她们对日常生活的一切——除了过于调皮捣蛋的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意见。只是,后来的她们跟照片上那些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很不一样,很难说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变化。

她们在四川十八线小城的三线单位参加工作。了解那段历史的人知道,所谓的三线单位就是在荒郊野岭里建起来的重工业厂区。属于我童年的那个三线单位被单位上的人叫做困牛山,可想而知那是一个怎样交通闭塞的地方。从通往单位的公路上看过去,困牛山是一个扁长的山丘,从四川盆地南部平缓的丘陵上拔地而起,预制构件搭建的板楼错落排布在山坡上,像一座巨大的堡垒。困牛山建筑群的形态如此神奇,以至于我在放学路上无数次把它想象成布达拉宫,后来读了一点书,又觉得卡夫卡的城堡跟它也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童年记忆中的困牛山已经有了厂房、宿舍、电影院、幼儿园以及其它工作生活所需要的设施。但更早几年,爸妈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困牛山只是金沙江边无数荒芜的小山丘中的一个。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终于不必再面对一场又一场的运动,又被自上而下的受迫害妄想症驱使来到这里,建造、工作、生活。整理出来的照片中有很多关于这段时期的记录。人们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讨论、演讲、投票(!)、玩耍。爸妈和她们的同龄人热爱合照,在不同的排列组合中站得笔直,或者摆出在现在看来稍微有点做作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青春强大生命力的加持,战天斗地的荒谬和虚无中,也能看到创造带给她们的自豪与满足。

自豪与满足过后发生那些的事情,其实我也是个见证。但当初年纪太小,人又过于懵懂,很多东西的味道在几十年后才咂摸出来。成年人的世界多么古怪和复杂啊,而勇气、热情、善意和好奇心又是多么脆弱啊,如果缺乏有意识而努力的呵护,它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看《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时候,有时候忍不住把猪和自己代入主角的视角。但后来我常常觉得,妈妈未尝不也是我的天才女友。虽然大部分时候她之于我,更多还是像书中所写的母亲于女儿那种保卫和照护的关系,甚至也不乏嫉妒和折磨。但因为我一直没有小孩,成年之后跟她之间反而有了一些类似于朋友间相处的时光。就像会被黑白照片上她的美貌震惊,我也很诧异于不断发现她竟然有那么多小时候从未注意到的美好天赋与可贵品质,但容貌、天赋与品质竟然都没能让她摆脱平庸和不快乐的生活。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所谓的女权觉醒,如果去挖掘那些痛苦与愤怒的根源,比自己的遭遇更多的,可能是对妈妈际遇的投射跟共情。我也许没能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那个我,但她也没有成为我希望她成为的那个她。孩子有自己的人生,父母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件事格外刺痛我。前阵子跟一个女朋友聊天,她说了些从心理咨询师那里道听途说来的理论,比如:我们与母亲的纠结关系,不只是因为成长过程中经历的那些伤害,也来自于我们对自己的厌弃。我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适用于自己的情况,要想明白很复杂也很痛苦,写到这里顺便记一笔,以后再慢慢细说。

三峡之旅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Powered by WordPress | Theme: Aeros 2.0 by TheBuckmak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