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
22
2007
2

第三日

我们的vw polo,蓝色的带黄色牌照的小家伙。

早上从睡袋里爬出来的时候,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已经断掉了。连续两天的竞走,再次证明了我老人家的年老力衰。然而sim还要走。海科他们租车那个地方在特拉维夫城的中心,我们得再从雅法走过去。

又走上耶路撒冷大道。白天这条路倒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在一个店铺前sim停下来,那里住着他曾在blog里描述过的海龟。让我再来描述一遍:那是个很小的黑洞洞的铺子,里面卖的什么不清楚。橱窗里有一个大鱼缸,鱼缸里养着一只海龟和一只鲨鱼。海龟浑身长了绿毛,一动不动地趴在鱼缸底面的细沙里,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据sim说,他观察这只海龟已经两个多月了,然而它从来没有动过。出于不知道什么理由,sim坚信这只海龟没有死,就是懒得动。跟海龟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只鲨鱼,它在缸里以极快的速度焦躁地绕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就像有人给它装了个马达。sim观察了它两个月,它就这么绕了两个月,以至于sim认为如果它停止绕圈就会窒息而死。离开这间压抑的宠物店(又或者是卖其他什么东西的)继续往前走,二十米开外是另外一家店。透过黑洞洞的橱窗,我们猜不出店里在卖什么。橱窗里放着几双鞋,一些杂货,落满了灰尘,仿佛已经在那儿放了几十年没动过。小店的门开着,一个老人坐在门后。他两腿分开,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呆滞。sim说这个老人每天都那么坐着,也没有人来买他的东西,他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继续坐着。我们以局外人有限的好奇心猜测着这个人的生活,sim甚至问我:如此了无生趣毫无尊严的生活,他怎么忍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高深了。那个老头木讷地坐着,目光里面没有任何答案。富有同情心的Sim在他的blog里面温情脉脉地写道:我该怎么办?我常常想,干脆买下这只乌龟,就在大街上当着店主的面把它从它的监牢里放出来。但是我没有勇气这么做而且:如果我帮助了这只海龟,我又该拿那位老人怎么办?

沿着海滨大道去城中心,才发现特拉维夫原来是个很现代的城市。宽阔的步行道上铺着彩色的行道砖,种着排排棕榈。道路的一边是成群的高楼,临海一面都是宽大的阳台,另一边是深蓝色的地中海,没有防波堤的地方海浪很大,海边有人在玩舢板,有人在放风筝。

在半个小时的急行军之后我们终于站到了那辆蓝色的polo前,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终于不用走路啦!

车向南开。不去红海那么远,我们准备去一个叫拉蒙水杯的大坑。据说在茫茫的荒漠里,因为流水的侵蚀形成了一个方圆一两百公里的大坑,想来应该有不俗的风景吧。

以色列的路很好,但听说事故很多。开出特拉维夫不久丘陵地带就慢慢消失,植被也变得稀稀拉拉。高速路沿途有牧人搭着帐篷,小凡说那是贝都因人的村落。高速路经过一个叫be`er sheva的城市,我们没有停车。隔着车窗远远看着那么多高楼在沙漠中突兀地拔地而起,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风景。我想起夜里坐飞机的时候,从几万米的高空往下望,漫漫黑荒中偶尔会有一片灯火明灭。我总告诉自己,那里也有和你一样的人在生活啊。然而那生活会是怎样,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

茫茫的荒漠里,拔地而起的城市。

我们的第一站是本古里安在沙漠中的小屋。

本古里安在上上个世纪末开始参与犹太人复国运动,后来成了以色列建国后第一任总理。他毕生的理想是将以色列南部茫茫的沙漠变成绿洲,让犹太人重新在那里安居乐业。本古里安去世后,人们将他在沙漠中的故居改为博物馆,纪念他对开拓沙漠所付出的心血。

小屋在一个叫sde boker的犹太人定居点里,几间平房藏在层层叠叠的绿树中很难被发现。在那里我们听到了一个故事:50年代中的某一天,本古里安开着车从埃拉特回耶路撒冷去,途中他看到几顶帐篷,一群年轻人生活在那里。他停车问他们为什么要住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那些人回答道,因为这里是犹太人两千年前的故土,从独立战争时期他们就试图在此生存。回到耶路撒冷本古里安给这群年轻人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我从不追求物质享受,学术地位和个人功绩,也从不嫉妒某个人或团体。但是自从看到了你们,我无法克制内心深处对你们的敬慕。我为什么没有加入到你们伟大的事业中去呢?六个月之后,他带着妻子来到这片盐碱地遍布的荒漠中,成为了它的新居民。

小屋中的一切据说都保持着本古里安生前的样子。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他居所的简朴,而是书房里铺天盖地的书。那间幽暗的小屋里有大约5000本藏书,大部分是关于宗教,哲学,历史和地理的。书架之间有一张小书桌,上面摊开着一部手抄的旧约。经书很旧很旧了,每一页都夸张地卷了起来。 书架的最上方有一尊米开朗基罗摩西像的小复制品,雕像的基座上刻着一行字:以色列,神将使你从死地重生。在这间书房里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以色列的国土上感受到信仰正面的力量。

屋外有一个小小的展览,满墙的图片展示着人们如何艰难地在沙漠里建造绿洲。一些树被种起来,一些水坝被修起来,有些地方开始有很多人居住。

离开sde boker,走出去不到五十米我们就又站在了荒漠里。Sde boker在一片高地上,向南望一层一层都是山。我猜测着,左手边应该是约旦,右手边应该是西奈半岛。当初摩西就是从我的右手边,带领着以色列的先民,越过无边无际的荒漠和寸草不生的石头山,去左手边流着奶和蜜的迦南。

向南望一层一层都是山。

沙漠。

军车军车。

小羊。

经书上常常有这样的情节,一丛荆棘忽然燃烧起来,耶和华现身于火焰之中…

我们继续上车往南走,路上车很少。有时候有军车开过。路边偶尔会有公车站,站上等车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士兵。可一路都没有公共汽车开过,于是我们给以色列的班车时间设想了若干种可能性,最后确定下来的一种是:每个月都会有一班公共汽车开过某站,时间是早上九点,具体的日期不清楚。

我们四个人唯一完全一致的观点:以色列是一个盛产帅哥美女的地方,而且都那么的有型。朕们很喜欢。

大部分的公车站是这个样子。一大坨老老实实的水泥真可爱。

拉蒙水杯在一个小城市附近。爬上城外的一个山坡,一片茫茫的大坑就在脚下展开,让人想起“地陷东南”之类的说法。那大坑大概在一两百米之下, 方圆也不知道有多少里,很大很大就是了。因为那么大,倒显得不是很深,就像一个扁扁的盘子,说是水杯,真是名不副实。

拉蒙水杯。

拉蒙水杯的游客,腰间的饰品多么别致。

我们把车停了,沿着盘子边走。风很大,回旋着发出呜呜的声音,沙子石头都被吹得在脚下滚来滚去,仅有的几棵灌木也尽情地摇晃着。然而坑底却是一片死寂。站在山崖边往下看,一点儿有生命的痕迹也没有。岩石,黄沙,蜿蜒的干枯的河床,这片风景只怕千百年来都没变过。时间正是中午,我看看脚下自己的小小影子,又看看云朵在谷底投下的巨大阴影。这情形让我再次想起了摩西:当他站在这片荒芜的另一头,他怎么能让自己以及浩浩荡荡的追随者们相信,越过这片荒漠,等待他们的是富饶的国土?

离开拉蒙水杯我们掉头向北。日头已经偏西,关于晚上在哪里过夜我们有了分歧:我希望住在死海边的旅馆里,明早可以去死海游泳。海科建议我们现在直接杀向死海趁着太阳没落山赶紧游一游,晚上回耶路撒冷住在借来的那套房子里,舒服一点,还省钱。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先去死海。路上的风景壮丽无比,我们经过了一片有彩色沙子的沙漠,又经过了一片军事基地。小凡说那就是以色列人的核试验基地,基地外面都围起来,挂着不准照相的牌子。我们在看到那个牌子之前兴奋地按了一通快门,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热气球。当然,看到那个牌子之后我们就老实了,谁也不想像前两天的报纸上说的那样,被两公里外的飞弹击中肩头。

神秘的热气球。

路牌一。

路牌二。

等到终于把无边无际的军事基地走到头,我们就进了山区。一路盘山道下山,海拔从正几百米下到负几百米。路上我们又经过了一个类似拉蒙水杯的大坑,没有拉蒙水杯那么大,却更漂亮一些。或许因为没有那么宽,所以看起来就更深。夕阳金色的光照亮了谷底。在每一个转弯的地方我们都朝下看,一两百米深的谷底总有几辆翻下去的汽车。大概不可能从那么深的谷底把七零八碎的车拖上来,于是它们就在下面烂掉,锈掉。这再次印证了以色列事故多的说法,于是我们每到转弯的时候就转过头去对开车的小凡声色俱厉地说:开慢点!小心点!

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万一不小心翻下去,砸到了花花草草也不好。

降到不能再低的地方,我们就看到了死海。死海静得一丝丝的波浪都没有,真的像死了一样。它散发着某种硫磺一样的味道,映照着对面约旦的大山。那些山发出火焰一样红色的光,跟死海这边以色列白色的山截然不同。我问小凡他们,约旦那边的山怎么那么红。他们说,你如果去约旦那边往以色列看,以色列的山一定也是红的。我不太相信他们的话,可也想象不出来站在火红色的山崖之间,看一片镜子一样的水映着对面象牙白的山,会是怎样的情形。

去死海的路上。

还在去死海的路上。

死海。真的很死吧啊?

我们看到的镜面一样平静的死海,只是它的一小半。人们把湖面隔成田一样的一片一片,把水晾干,从盐卤里提炼各种矿物。复杂的工厂在湖边运转,成千上万星星一样的灯在复杂的烟囱和管道之间闪耀,有一种乱七八糟的井井有条的美。

乱七八糟的井井有条的美。

死海的另一边是一片碧蓝色的大湖,湖上泛着浅浅的波浪。它蓝得就像天下最干净最无辜的一片水,蓝得就像不是真的。它就那么夹在象牙白色和火焰红色的群山之间,大家一起在夕阳下相安无事。

湖边渐渐就多了很多大宾馆一样的房子,提醒我们这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各大宾馆都把湖边的地圈起来,在湖边支些阳伞放些沙滩椅。我们找了一大圈,终于发现一片被宾馆漏掉的沙滩。刚把车停好,海科就干了旅行中第一件让我莫名惊诧的事情。

旅馆区一。

旅馆区二。

他下了车,打开后箱,拿出泳裤人字拖和浴巾,说,现在我们赶紧下水去游一下,然后上车回耶路撒冷。说完他潇洒地转过身,在我们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往沙滩走去。

一年四季人们都可以在死海游泳,旅游书上是这么说的。然而现在是12月底,天黑了,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一阵一阵的风吹过来,说到游泳,我还没有那个心理准备。小凡他们在后面喊:诶!你呆会儿浑身硫磺味,在哪儿洗啊?远远地听到海科的声音从风中飘来:买瓶矿泉水冲一冲,回耶路撒冷去洗。

小凡和sim唉叹着,不知道回程的时候车里是什么味道。他们也取出了自己的泳裤毛巾劝慰我,说早上水里肯定比晚上还冷呢,而且我们明天还有好多安排。我没办法,只好把我的泳衣拿出来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往沙滩走。

站在沙滩上,天全黑了,冰凉凉的小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海科已经把衣服裤子都扒拉了下来走进湖里。他坚持不说冷。sim和小凡只好也硬着头皮脱衣服,而作为唯一没在死海里游过泳的人,我还在观望。小凡跳下水,大叫一声又跳了出来。原来的确很冷。然而他们说,下来吧,下来吧,你好容易来一次,不能到了岸边不下水啊。还都作表率一样走到湖水里去站着。我挣扎了一番,他们又说,明天是不成了,我现在下不去,明天早上10点照样下不去。于是我只好转过身去脱衣服。嘴里还在自我安慰,反正下去游一游就暖和了嘛。结果被sim听见,他说,你还以为死海真的能游泳啊?不过就是让你飘一飘,感受一下,根本不能和普通的水比。我听他这么一说,把解了一半的扣子又重新扣上,走到岸边伸了一个指头去探那个水,冰凉冰凉,油油的,我抬起头来说:同学们,我放弃了,我不游,你们也上岸好不好。那三个人听我这么一说,马上争先恐后地从水里跳了出来。

因为他们都下了水,回程的时候,车里果然有一股硫磺的难闻气味。我们要从海拔负三百米的地方爬上海拔一千米的耶路撒冷。路上开始下雨,天变得越来越冷。到了耶路撒冷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还要去加油站。以色列的汽油跟在欧洲一样贵,我记得在它的邻国埃及,汽油比矿泉水便宜。所以大家为啥不和平呢。sim在加油的时候碰断了油箱的盖子,大家一起在雨中痛骂德国车是质量低劣的塑料壳。加好油后回家,满城都没有空停车位,等到我们终于停好车走回那套房子,都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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