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的朋友kfc转发了一篇建筑师的专访,那位建筑师是他的朋友。我点进去,还没来得及看建筑,注意力就被建筑师本人吸引了:一个侃侃而谈的肉头男。我向kfc感叹道,您这位朋友长得可真丑啊。
kfc大概没有经历过对男性如此直白的外貌羞辱,一时有点不知如何回复我。“看久了就习惯了。”他说。大概也有一点“被人格魅力征服之后就会忘记外表”的意思。那不行,我说,您这位朋友的丑属于一种放任自流的丑。建筑师是贩卖审美的,顶着这样一枚放任自流的肉头,如何让客户信服。
问题是,sadly,一枚肉头放任自流往往不是因为肉头勇敢奔放,而是因为社会用最大限度的宽容怂恿男性肉头们无意识无代价地放任自流。没人会因为一个男建筑师顶着一颗肉头就怀疑他的专业水准。“这完全是两码事嘛。“大家说。
把大型服美役的过程写下来,不是因为它们如何有趣——我需要一个记录来帮助自己reflecting。服美役这种事是需要有一些自我麻痹在里面的。比如割眼袋有风险,割完还要经历一个尴尬的恢复期,但摆脱眼袋后,我确实感觉自己精神了不少,甚至容光焕发地开展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支线感情生活。平时花时间做个面膜花钱买件衣服都是很愉快的过程,独立女性当得这么辛苦,时不时用消费社会带来的虚假正反馈麻痹自己一下又有什么要紧!?但肉头们的存在轻易而举就戳破了这些香香美美的肥皂泡。世界对他们如此宽容,却把各种恶毒的汁液浇灌到光鲜亮丽的消费陷阱中,编织成一张无处遁形的网逼我往里跳。医美机构的医生们对着我的脸挑剔地指指点点时,当他们开出一张张天价的账单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恨。
这并不是说我就宁愿变成一枚肉头或者类似的丑东西。古希腊的哲人都知道要追求真、善和美,我为什么要因为身处变态的社会就放弃探寻更美好的自己?一个有思考能力的公民 ,需要对自己的行为和身处的社会做出反思;而一个有审美能力的设计师,也需要对美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定义。
几年前跟格格巫、Q和老白一起去里斯本。老白热情建议我们一起去逛Gubenkian博物馆。大家兴致勃勃地参观了那些带着东方主义趣味搜集来的埃及、伊斯兰、日本和中国的装饰品,又欣赏了从文艺复兴晚期到前工业革命时代的各种欧洲艺术品和奢华的生活用具,最后站到了Gubenkian最引以为傲的收藏,法国新艺术风格首饰设计师Rene Lalique各种奇形怪状的仿生大珠宝前面。Q看着那些层层叠叠卷曲纠缠的线条和缤纷如暗夜魅影般闪烁的宝石若有所思地问我:你说我为什么在政治上如此激进如此现代,却还是忍不住喜欢这些繁复而腐朽的艺术呢?
去年跟Siran去米兰设计周,我们在气势恢宏的米兰火车总站前停留了一会儿。我说你看那些粗鲁的立面比例,看那些斗志昂扬的新古典主义雕塑,会不会联想到指环王(安都因河畔的王之柱),会不会联想到安兰德,甚至是纽伦堡党代会和我们工人阶级有力量啊?Siran说,既然修成了这个样子,那谁也拦不住你这么想…我说,以前我也会被宏大叙事震撼,但现在看着这个车站,更多是感觉害怕,甚至有点恶心。Siran说,你这几年关注政治关注到鬼迷心窍了,这车站还是很美的啊!我说不,我已经不觉得它美了。
这两年大家都爱讨论系统和结构是如何影响人们的世界观,审美何尝不是受到了同样的影响?人们在判别真伪或是非时,偏向于认为自己运用了理性思维。对美的感受则更像一种直觉:面对一件艺术品或一个建筑,甚至一个人的时候,审美判断像膝跳反应一样迅速而直接。我们很难意识到这种直觉是建立在对周遭万物日积月累的琐碎认知之上,那些层层叠叠、复杂而细微的感受中同样包含着无数价值判断,人们通过一次次的判断构建或抵达情感的内核。理性认知在审美中发挥的巨大力量如此润物细无声,以至于大家常常忽略掉它的存在,误以为审美是直觉、感性的,不为理性左右。所以我亲爱的朋友Q才会有她的困惑:对美理性的审视已经发生了,但情感还没跟上来。
绕了一大圈,终于又折回到服美役这件事上来。既然当上了劳动妇女,这样那样的役总是要服的,不如把对美的解释权夺回来,让美役服得理直气壮一点。虽然听上去有点强词夺理吧,但也不失为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让自己稍微自洽那么一点点的方法论。我自认为拥有一个正常而健康的审美,虽然也花钱买设计师贵衣服,但妨碍行动自由的单品绝对进不了衣柜 ,穿破了还会送去补;虽然也纹眉毛割眼袋,但既然染头发不健康,就顶着白发出门——自己还觉得蛮好看。月初回成都见到听听,她就唧唧哇哇地批评我,说咱们亚洲女的不适合留白发。no I don’t agree,这种偏见是不是也需要我们这种利落清爽的白发精神中妇来扭转一下。which means,我希望自己是一个衣着得体精神焕发的利落中年妇女,在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前提下保证自己眼中的自己赏心悦目。该服的役虽然也在服,仔细想想,是不是可以归到self caring的类目里,多取悦一下自己。
那么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