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
05
2023
0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耗子尾汁

Written by in: 无聊之事 |
May
16
2023
4

二十年流水

我又回到柏林了!今天来记一篇流水账。

2月陪妈过完年回到上海,跟一位“总角之交”吃了顿饭。我们一两岁的时候就曾被放在一个童车里,在童年和少年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近邻。按小说的套路就算不成青梅竹马,我和他起码也得混成狐朋狗党,然而我们却没什么交集。小时候大概是吵架斗嘴过,后来同校不同班,关系变得生分而客气。记得高考之后有一天在公共汽车里遇到他,天气很热,我们聊了两句,他很客气地帮我买了票。为了这种中二少年装大人的做派,我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所以这么多年还依稀记得。再后来见到他就已经结婚生子,像我身边那些走上了人生正轨的朋友们一样,面对面站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一边跟他吃饭(韩国烤肉,总角之交点的。他点了好多肉和内脏,我吃得非常开心),一边心不在焉地想,3月份就是我到德国20年的日子了,到时候一定要搞博客创作啊!那个时候我应该在芝加哥,可千万别忘了。

然后就忘了。

这次在芝加哥只呆了三个星期。虽然忘了出国20年纪念,但因为远程工作协调时间的原因还是进行了博客创作。为了给海德公园乏善可陈的日常生活增光添彩,我甚至还进行了一些观光活动,并认为自己要藉此进行更多博客创作,结果只是在笔记本里挖了更多的坑而已。

回国后进行了大型服美役活动,把眼袋割掉了。眼袋既乘黄鹤去,空余两个大泪沟。但我内心十分满意。我一直痛恨自己的眼袋,几欲除之而后快,有没有泪沟,会不会变美,我其实并没有多么在意。

四月中旬从上海飞到米兰去看家具展。米兰真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每一个稍微有意思的展外面都排着几百米的长队,让人感概万千,不知道该怪tiktok还是该怪大瘟疫。可能还是怪自己吧,为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展会和设计周上都没什么好看的东西,各大品牌还在炒上世纪初的陈年老饭,而上世纪初——我看八卦的时候了解到——Gilbert Rohde在1930年走进Herman Miller的展厅,跟他们说你们不要再翻版经典作品了,要创新!要拥抱当代!

设计周结束,离开米兰的廉航机票卖到了将近400欧。为了不当世纪大冤种,我死皮赖脸地跟着陪我辛苦看展的siran去普罗旺斯她家过了个周末。我在普罗旺斯每天10点睡觉,散长长的步,吃好吃的海鲜,回了一点血。

最后回到柏林。

在路上太久了,感觉自己血槽空到差点补不回来。我不在的漫长日子里,家里发了两次水灾,一株茂盛的植物也死掉了。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叭,以后不能再离开柏林这么久了。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有涯之生 |
Apr
09
2023
6

金刚舂米

前几天跟一位以色列建筑师朋友吃饭,他说以前在门校读书,毕业后在Zumthor事务所工作过。又说在Zumthor那里工作嘛就是极致体验,“他能诱使你发掘自己最好的一面和最坏的一面,让人筋疲力尽的同时获益匪浅。”

作为驽钝的人,我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问来问去,得出一个结论,Zumthor这人就是一个master of manipulation.

You can put it in that way. 朋友耸耸肩说。

但我还是不满足。江湖上流传着很多PUA大王的传说,前两天听听搞博客创作还讲了一个神棍的故事。但我在日常生活中很少遇到真正能够操弄人心的高手,装神弄鬼的家伙们往往被我的驽钝激怒,愤然留下一句”年轻人不懂事“拂袖而去。建筑界也是神棍事故多发地带,Zumthor既然是霹雳奖段位的高级神棍,我一定要朋友举出一个真实案例。

以色列人想了一会儿,十多年前的事,工作中那些令人崩溃的瞬间事后讲起来好像都是鸡毛蒜皮,最后说,那讲讲我毕业设计的事儿吧。

Zumthor是他的毕设导师,设计做了一整年,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讨论方案。离汇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Zumthor忽然指着快要完成的设计问他:

这(想法)现实吗?还是说其实是你在想当然?

我们的以色列朋友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几乎没有睡觉。导师姗姗来迟的灵魂之问差点毁掉了他和他做了一整年的设计。但他又说,这个问题带来的压力和近在眉睫的deadline调动起他前所未有的创造力和行动力,把整个设计重新梳理了一次,在汇报前及时完成了。

我:换我我可能要骂人吧?这不是逗我玩儿吗?

又过了几天,跟另外一群建筑师朋友喝酒。席间我又说到了这个事,Zumthor作为在江湖又不在江湖的神棍,他的八卦谁不爱听呢,大家纷纷要求我展开讲讲,我就把以色列人的悲剧给大家复述了一遍。大家纷纷表示:

哦!!!!!!
哇!!!!!!
靠!!!!!!

一位女建筑师很善解人意地说:说不定Zumthor也只是在设计做到那个深度才发现存在问题,并不是故意要玩弄你的朋友啊。

其它人纷纷表示no no no:Zumthor六七十岁了,得霹雳奖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能看不出来一个毛头小子的学生作业有什么问题?他第一个星期就能看到问题,非得憋到最后一个星期才说,除了他是一个屁眼,这事儿没有其它解释。

另一位灯光设计师说:但你们觉不觉得,这事儿放在欧洲的语境Zumthor就是一个屁眼,但如果放到我们这里,听上去是不是很有禅宗棒喝的意味?!

大家咂摸了一下,犹豫地表示对哦…… 好像有点那个味道……?

我哈哈大笑,东亚人民相互PUA几千年不说,还要将之上升到methodology甚至宗教的高度,合理化并极度浪漫化,我们真的太惨了,太惨了。

回到家我出于好奇又google了一下灯光设计师提到的六祖慧能。慧能求学那段东亚人民都耳熟能详的公案,维基百科是这么记载的,大家来品一品。

一日,惠能负薪到市上,听到别人读《金刚经》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段,便有所领悟,问经从何来,念诵者告诉他从黃梅山东禅寺来,該處有五祖弘忍弘法。有一人资助惠能银两,惠能尽数交给老母亲,于龙朔元年(661年)北行到东禅寺,礼拜禅宗五祖弘忍大师。

五祖问:“你从何处来,欲求何物?”惠能答:“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唯求作佛,不求余物。”五祖说:“你是岭南人,又是獦獠,哪能作佛?”

惠能答:“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五祖说他根性太利,便叫他到槽厂去做舂米的苦工。舂米是一件苦差事,惠能生得矮小,体重不够,为了踏碓,他在腰间栓上一块石头。八个月后,弘忍有意傳法,命弟子作偈以呈,以檢驗他們的修为。神秀上座呈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弘忍告诉大家应照着这个偈修习,能得大利益。但是私下里,他告诉神秀,并未开悟,再呈一偈。

惠能聽後亦誦一偈,请人代勞題於壁上:「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大众皆惊,弘忍見後,用鞋掌把惠能的偈子抹掉了,并且说“亦未见性”。众人见五祖这么说,也就不以为意。

第二天,五祖私下来到碓坊,见惠能腰间挂着石头舂米,说道:“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就应当象你这个样子”,并问道,“米舂熟了吗?”惠能回答道:“米熟久矣,犹欠筛在。”(师筛同音,如此师生问答,都是双关语)五祖于是用拄杖在碓头上敲了三下便离开了。惠能领会了五祖的意思,当天晚上三更的时候来到五祖的丈室。五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惠能說金剛經。

Mar
25
2023
1

来来回回

格格巫春假期间,我火速跑到芝加哥晃了一圈又回国了。

芝加哥和上海之间直飞的航线还没恢复,我这次选择在三藩转机,来回二十多个小时,非常折腾。听票代大哥说这次是美国的航空公司拒绝增加航班,简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欧洲的航线貌似倒在慢慢恢复,但中国的航班可以从俄罗斯上空飞,比欧洲各航司的航程更短,也引起了欧洲人的不满,听说因为这个原因也有航线被取消掉。一不小心订到国航南航票的我情何以堪,只能一边飞一边祈祷自己好人一生平安….

………………………………………..

芝加哥跟中国的时差有14个小时,属于黑白颠倒的范畴,远程工作起来非常困难。以前飞先生还在的时候,作为朝前7小时时差,朝后也是7小时时差的中欧时区人,他还能起到一点桥梁作用,先跟上海开完会,下班之前再汇报给我。现在桥梁既然没了,我只能起早贪黑,净是在一些奇葩的时段工作。

回国之前请同事们配合我的时间,早一点到公司开日会讨论设计,免得我三更半夜还在客厅里对着电脑声嘶力竭地吼。说来无非就是10点半改成了945。但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请大家民主地协调哪一组先开哪一组后开,后开的组当然可以晚点到公司,relax一点。然而我在美国呆了三周,前面十来天这种所谓的协调都完全没发生过:有一组的组长比较积极,所以直接每天第一个开始。这一组讨论设计的时间往往也比较长,所以其它组慢慢悠悠来了公司,刚好可以进会议室接上。结果好死不死,积极组的组长最近part time,中间有两天不上班。他事先安排好了自己组员的工作,不需要跟我开会,也没告诉其它组的人。等到我吃完晚饭万分痛苦地上线,发现会议室里没人。抱怨之后就有平时帮我负责管理上海办公室的同事跳出来安排,A组先,然后B组,C组最后。

我有点哭笑不得,上纲上线地说大家不懂得民主协商,这下所有人都不开心了。积极组的组长觉得自己天天最早上线还要挨骂,负责管理的同事觉得我容易吗天天帮你张罗最后还落不下好,默默靠边站的盆友们觉得自己任劳任怨 ,别人怎么安排就怎么服从最后还要被上纲上线。

我:

不过上纲上线也不是全无用处,最后几天这种情况得到了改善。据说大家在没有我的群里进行了深入的民主沟通。再在每天下班之后把第二天的开会顺序在有我的群里进行公示。

………………………………………

回到上海后,跟一个前同事通电话。该前同事在杭州开着一家自己的事务所,据说最近跟美国有一些业务往来。听说我在美国,该前同事说美国时差挺好的,跟中国工作起来比在德国方便。我缓缓打出三个问号。德国和中国有7个小时时差,调到夏令时后是6个小时,大家努力一下工作时间还能有一两个钟头的重叠,抓紧时间就能开个会把工作沟通清楚。但中国美国之间怎么协同工作?我问了半天,这位前同事也没有解释得很清楚,挂上电话我才想起来,他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说中国和美国之间的时差有多利于协同工作,而是一个活中国做完了美国做,美国做完了中国做,可以搞成国际三班倒。而且不管中国还是美国的打工人都可以随时拉起来开会,不用在乎他们是不是正在休息,不像欧洲人一下班就跟消失了一样,对血汗工厂非常不友好。

想清楚这一点,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这些人毫无心理障碍地支使自己的员工,事后提起连一丝丝的愧疚都没有,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我继续这样开公司,会倒闭吗?如果公司不倒闭,我自己会破产吗?

啊。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无聊之事 |
Mar
11
2023
3

苍蝇馆子和药膳

最近关于吃喝值得记录的主题是和解。我跟苍蝇馆子以及中药的和解。

小时候路边摊和苍蝇馆子是我的最爱。凉粉面皮点点香,牛肉面鳝鱼粉锅盔油茶,啊,天堂。念大学的时候我更是把美好的青春消磨在了苍蝇馆子里,串串香怪味面肥肠粉蛋烘糕,烧烤连锅蹄花水饺。但最近几年对苍蝇馆子somehow失去了兴趣。一来年纪越大越惜命,在德国待久了口味也变得清淡(对不起!给 四川人民丢脸了!);二来苍蝇馆子对人掌握信息的能力要求极高,满大街都是苍蝇馆子,如果不知道哪家好吃如何点菜,踩雷的机会极高。我的自我认知既然是个外地人,近年来吃饭就更多去商场里看着干净整齐的地方,不求好吃,安全第一。

每次到上海,我都住在四行仓库附近的一家酒店式公寓里。楼下是苏州河,出门遛弯跑步都蛮方便。这一代应该不算很好的地段,周围有很多看起来颇接地气的苍蝇馆子,但这么多年居然从未尝试,直到昨天看了一个帖子:

从热门剧到在上海哪儿吃肠粉

发现!第二家肠粉店居然就在楼下那堆苍蝇馆子里!上周我在徐家汇剪头发,还大老远地从她家叫了一碗牛肉粿条外卖当午饭,吃得非常开心。没想到我天天都从人家店门口过!

于是周六早上睡完懒觉,去健身房跑了半个小时,就兴高采烈地冲过去了。店面不大,干干净净 ,来的人很多,桌子都坐满了。档口前面全是等餐的外卖小哥。有熟客在抱怨备餐时间太久,高声问老板:你们知道为啥这么多人伐?都是因为“狂飙”!平时清清静静吃个饭,现在半个静安区的人都跑来凑热闹格!

我点了一碟牛肉肠粉和一碗肉丸汤。中规中矩的好吃,是本地人和打工族日复一日的comfort food该有的味道(但因为是在远东大都市上海,所以价格贵了一点)。肠粉的馅料里放了菜脯,咬上去脆脆的。肉丸汤里有切得细细的水芹菜丁,也增加了味道的层次。我先吃掉肠粉免得凉了,再来喝汤,毛毛雨天喝得身上暖暖的。临走又买了一包牛肉丸和一盒粿条:住的地方还有牛肉汤和腌笃鲜,整好配着粿条吃汤粉。结果发现粿条就是不放馅料切成窄条的肠粉,店家是现蒸的,于是又等了一会儿。并觉得这几分钟等得特别值当。

跟中药的和解就要简单得多,在淘宝上买了一堆药膳料包来煲汤。比如五指毛桃芡实陈皮拿来煲猪肚和猪肉,花胶玉竹炖鸡,霸王花百合玉竹煮排骨。都非常好喝。至于中药有什么效果,有没有什么毒副作用,药材种植的时候打没打农药,炮制的时候有没有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 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我妈痴迷中药。大概是因为老年人巨大的不安全感:对自己健康的不可控感、对医疗系统专业能力的不信任和离谱价格的无法承受。我其实可以理解她想要找到一个替代系统缓解自己的焦虑。但这就会让我对中药更加厌憎,更别提鼓吹中药的居心不良的系统。但即使是这样,对特殊草药味道的亲切记忆仿佛刻在DNA里,小时候那些虫草鸭子当归炖鸡,当时也未必有多喜欢,现在却成了开启味觉记忆的一把神奇钥匙,直接把我传送回奶奶和妈妈的厨房里。

也是人到中年的一种和解。

就是黑色招牌那家

Written by in: 天吃星下凡 |
Feb
18
2023
3

或轻于鸿毛

整理照片的时候格格巫打电话过来,就一边给他展示成果一边闲聊。

我说,这么一大本一大本的照片,摆在书架上看着也是气势恢弘。我以后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这些照片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格格巫反应很激烈地说,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

我就觉得好笑,怎么我难道还要拉着一群人来陪葬不成?

格格巫说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这个说法就很残酷。

我说,异国他乡对我来说绝对是更好的归宿,而我没有小孩,一个人死应该也是必然的事情吧。

格格巫说不会的,你会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陪伴的。

我说那可非常不见得。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死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呢?

格格巫说你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开口闭口死死死。我不想谈死的事情。

于是我嘲笑了他两句,我们转移了话题。

Written by in: 无聊之事,有涯之生 |
Feb
11
2023
4

困牛山往事

虎兔之间这个年我是在成都跟妈妈一起过的。因为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几乎不出门也完全没工作,所以是多年来一次非常难得的度假体验:几天之后感觉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休息。毕竟平时我度假的program也会安排得满满当当,回到家工作之前还得再休息一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不过所谓劳碌命说的就是我。休息两天之后我百无聊赖,就给自己找了个新任务。家里的老照片很多没有整理,有些扔在鞋盒子里,有些塞在很简陋的相册里,于是我上淘宝买了怒大五个布面相集,准备把所有照片都整理粘贴成册。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光是鞋盒子里的黑白老照片就花掉我整个春节假期的时间。在开始整理工作三天之后,我意识到工作量的巨大,如果不加班可能连数量占比最小的黑白照片都整理不完,走了之后更是会留下一个烂摊子,于是工作狂自动进入起早贪黑模式,每天从睡觉到睡觉都钉在饭桌(被我征用为工作台)前面,终于在飞回上海的前一天夜里9点大功告成。

这次整理的黑白照片大部分来自妈妈爸爸从参加工作到恋爱结婚生下我这段时期(aka 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上小学之后大部分照片都是彩照了——归类狂先把相片分成了如下几类:妈妈、爸爸和我的单人照片(我妈是个大美人,她的照片也最多);妈妈爸爸的合照;她们一起以及各自抱着我的照片;奶奶爷爷和其它亲戚们入镜的照片;妈妈爸爸蜜月和旅行的照片(在北京和三峡,还有一些其它我认不出来的地方);妈妈爸爸跟同事们的各种摆拍合照以及纯纯的工作照片。整理完了之后我再把它们稍微打乱,编织出某种带着叙事逻辑的顺序,逐页帖到相册里。

这个过程怎么说,有一点伤感。爸爸已经不在了,奶奶爷爷也都走了,而妈妈,我漂亮得像凤凰一样的妈妈已经老了。照片上的人们都年轻而神采飞扬,更像我的朋友们:自信、快乐、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并不是说步入中年的父母是悲伤颓废的,不是。记忆中她们对日常生活的一切——除了过于调皮捣蛋的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意见。只是,后来的她们跟照片上那些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很不一样,很难说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变化。

她们在四川十八线小城的三线单位参加工作。了解那段历史的人知道,所谓的三线单位就是在荒郊野岭里建起来的重工业厂区。属于我童年的那个三线单位被单位上的人叫做困牛山,可想而知那是一个怎样交通闭塞的地方。从通往单位的公路上看过去,困牛山是一个扁长的山丘,从四川盆地南部平缓的丘陵上拔地而起,预制构件搭建的板楼错落排布在山坡上,像一座巨大的堡垒。困牛山建筑群的形态如此神奇,以至于我在放学路上无数次把它想象成布达拉宫,后来读了一点书,又觉得卡夫卡的城堡跟它也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童年记忆中的困牛山已经有了厂房、宿舍、电影院、幼儿园以及其它工作生活所需要的设施。但更早几年,爸妈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困牛山只是金沙江边无数荒芜的小山丘中的一个。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终于不必再面对一场又一场的运动,又被自上而下的受迫害妄想症驱使来到这里,建造、工作、生活。整理出来的照片中有很多关于这段时期的记录。人们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讨论、演讲、投票(!)、玩耍。爸妈和她们的同龄人热爱合照,在不同的排列组合中站得笔直,或者摆出在现在看来稍微有点做作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青春强大生命力的加持,战天斗地的荒谬和虚无中,也能看到创造带给她们的自豪与满足。

自豪与满足过后发生那些的事情,其实我也是个见证。但当初年纪太小,人又过于懵懂,很多东西的味道在几十年后才咂摸出来。成年人的世界多么古怪和复杂啊,而勇气、热情、善意和好奇心又是多么脆弱啊,如果缺乏有意识而努力的呵护,它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看《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时候,有时候忍不住把猪和自己代入主角的视角。但后来我常常觉得,妈妈未尝不也是我的天才女友。虽然大部分时候她之于我,更多还是像书中所写的母亲于女儿那种保卫和照护的关系,甚至也不乏嫉妒和折磨。但因为我一直没有小孩,成年之后跟她之间反而有了一些类似于朋友间相处的时光。就像会被黑白照片上她的美貌震惊,我也很诧异于不断发现她竟然有那么多小时候从未注意到的美好天赋与可贵品质,但容貌、天赋与品质竟然都没能让她摆脱平庸和不快乐的生活。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所谓的女权觉醒,如果去挖掘那些痛苦与愤怒的根源,比自己的遭遇更多的,可能是对妈妈际遇的投射跟共情。我也许没能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那个我,但她也没有成为我希望她成为的那个她。孩子有自己的人生,父母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件事格外刺痛我。前阵子跟一个女朋友聊天,她说了些从心理咨询师那里道听途说来的理论,比如:我们与母亲的纠结关系,不只是因为成长过程中经历的那些伤害,也来自于我们对自己的厌弃。我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适用于自己的情况,要想明白很复杂也很痛苦,写到这里顺便记一笔,以后再慢慢细说。

三峡之旅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Jan
22
2023
14

down the rabbit hole

冬天的主题是过年,从圣诞开始一直到农历新年结束,这期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心思工作,注意力都在礼物啊、吃喝啊、亲戚什么的上面,一直要到农历新年过去,才觉得再不工作怎么也说不过去了。毕竟,一年之计在于春嘛。

三年前的春节本来是要跟妈妈一起过,结果疫情来了,我怕国际航班停掉,匆匆买了机票回到德国。之后几年我顶着苛刻的隔离政策勇猛回国,但每次都在上海,很少出差,也没回家过年,今年终于补上。妈妈虽然不说,肯定是很高兴的,于是她一鼓作气,搞出一整桌年夜饭…两个人,十二道菜。就…令人非常无语。

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肯定也能善解人意地说出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换做格格巫,虽然心中无名火起,但他肯定会努力压下去留着回柏林慢慢消化。然而我做不到。

这个事情也让我很难过。爱别离,求不得。我妈的求不得就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共享天伦之乐。天伦之乐里面所有的痛苦扭曲撕裂和压抑早都被她压下去消化掉了,但最后没有得到热热闹闹,当然令人痛心。

11月回国的时候跟一群人吃饭,席间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社交媒体啊短视频什么的上面。大家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follow的up主。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住在北欧的四川女孩儿,说她嫁过去之后,开始一天一道不重样地给维京亲戚们介绍中华美食,还要请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来点评。姑娘把做饭吃饭的过程都拍成视频传到了网上,据说非常受欢迎,早已是抖音大V。我因为不看短视频,这个复述也不知道准不准确。总之设定就是极北苦寒之地的村儿里,亲戚们应该就是非常淳朴的北欧人民。因为文化差异,估计也不是每一道菜都能得到“中华美食名不虚传”一类的赞扬,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善意而有趣的“吃不下”“不敢吃”之类的评语。席间几位follow她的人,都提到在四五月上海封城的时候,每天就着政府发的萝卜土豆,看这位up主做菜吃饭看得津津有味。

我很好奇这样的视频有什么好看?况且在座的还有几位一看就是从来不做饭的人,职业也是各式各样,做生意的,搞投资的。他们难道不该看股市风云或者政论节目吗?就算是私下里喜欢,平时间这些人断然不会承认自己喜欢看吃饭做饭视频吧?于是就问了一下大家。当然答案也各有不同,最后说来说去,几个人都觉得最吸引人的,是一群亲戚热热闹闹三天两头聚在一起,而且还很有爱,起码短视频里从来没出现过什么不和谐的内容。“家庭还是最重要嘛!”有个人总结陈词一样地说。

不知道柏林的乡亲们会不会喜欢这样的视频,毕竟柏林城里挤满了天南地北某个小村儿里逃出来的怪人。回国前在party上认识了一个意大利建筑师,问他从哪里来,他说锡耶纳,我顿时星星眼说:awwwwwww!意大利人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跟着阴阳怪气地说:ewwwwwww…我们碰杯哈哈大笑起来。意大利人去过纽约北京伦敦和柏林,据说永远不会考虑回锡耶纳生活。我想他应该不会喜欢这位四川up主。But,who knows.

盛况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有涯之生 |
Jan
01
2023
23

Night on Earth

2022年最后一天。早上醒了格格巫在床上焦虑症发作滋哇乱叫,到半下午又有朋友打电话来说“我抑郁症20年一直没跟你说现在病情加重了”……

所以2022年快点过去吧!阴霾退散!!!

闲着也是闲着,来讲两个跟出租车司机有关的小故事。

第一个是mimo酱讲的。我们一起吃饭,酒足饭饱之余聊到时事,我开始抱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忽然说起来有一次晚上打车,上车之后发现座位上有一个便当,手一摸还是温热的,于是说哎呀,怕不是上一位乘客下车的时候把便当忘在车上了。司机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哦,那个便当有可能是我的呢。

原来上一位乘客在路上跟司机聊天,听到司机说还没吃饭,就建议司机接完这单休息一会儿,顺便吃个饭。司机说最近世道不易,钱也难挣。刚好现在有活儿,那还是赶紧多跑几单。自己一个大男人,饿一会儿问题不大。那位乘客就说自己刚好有个便当,本来准备带回家吃,也还没有碰过,如果司机不嫌弃就顺便吃了吧。司机客气了两句,乘客下车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没想到还真的把便当盒留下了。

Mimo总结中心思想: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另外一个小故事是我自己的经历。回柏林之前去深圳出了趟差。我们在一个新建的商场里有三个项目,其中两个施工都接近尾声了,我顺道去看一下完成的情况。打车从机场出来,司机很健谈,我们就聊了起来。

司机听了我的目的地,说,啊,某某商场,很高级的啊,一个包就要十几万,跟我这个车差不多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老婆最喜欢逛这个商场了。

我就问,那你陪你老婆逛商场吗?

他说,有时间一定陪啊,老婆喜欢的东西都会给她买的!

我问:十几万的包也买吗?

他说,那肯定是买不起,但是几百块钱的口红经常都买的,我老婆最喜欢了!

过了一会儿又找补说,前几年iphone6出来的时候,一个要卖5000多块钱!我老婆喜欢得不得了,我只有6000块钱,还不是眼睛都不眨就给她买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连肉都吃不起!

我说:哇!厉害!

他说,那可不。我们只好天天去丈母娘家吃饭,还不敢提买了iphone6的事,怕丈母娘骂我们。我努力工作,全部的钱都给我老婆!

我问:那你老婆做什么工作呢?

他说:咳,在家里带孩子!怎么能辛苦她呢。我在外面挣钱,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

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大概是反对iphone和香奈儿定价过高罢。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无聊之事 |
Dec
31
2022
2

年终总结の路上有惊慌

除了两趟神奇的回国之旅很难用好或不好这样的词来定义,我的2022年其实还不错。

这个不错主要表现在工作上。2021年底跟合作了快十年的飞先生分道扬镳,我开始一个人带着团队往前走。招了新的同事,也跟其中一些说了再见。一年过去走得虽然蹒跚,但感觉有了可以继续往下走的信心。

我不喜欢一个人做事情。比如开车的时候,只要是一个人心中就会非常慌张,稍微遇到一点点小情况都害怕得心跳气喘。如果旁边坐了一个人,不管人家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驾照,只要人坐在我旁边,情绪立即就平稳了。其实我情绪平稳的时候开车开得挺好的。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可能需要找个心理医生聊一下。开事务所也是这样,尽管飞先生在的时候里里外外的事情也是我在打理,但他一旦离开,我心中就开始慌张。忽然觉得他拥有各种各样的优点,其中很多都是我不具备的。没有这些优点的我能够撑住一个公司吗?设计搞得定吗?事务所的调性能坚持吗?感觉飞先生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就离开了,而未来的路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愿意一个人去面对吗?就很像是独自在路上开车的感觉…一年下来公司撑住了,很多工作流程变得更加井井有条;人员虽然增多,盈利却没有减少;工作成果也都不错,不是自吹自擂,质量一定是没有变差的。在这个过程中慌张的情绪渐渐在消退,但还是时不时冒出来,自己吓吓自己。哎,既然慌张总是有,路还是得继续走,希望2023年井井有条值继续上涨,从一个乱七八糟的工作室变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小设计公司!

去年问自己的那些问题,今年还是没有答案。人到中年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社会的动物,没想到啊没想到。德国法学家和社会学家们来来回回讨论几十年,万恶的欧洲资本家们虽然万恶,底线还是有的。在德国生活工作这些年,我无非友邦惊诧一下:哇人家这都想到了!又或者装腔作势哀叹两声:小业主负担重啊!在中国这样一个丛林社会做事情,每一个决定都需要再三问自己,这样做好吗?这样做对吗?还好可以经常跟白左格格巫讨论一下,白左也被问住的时候,就只能去翻翻书。说到这里,明年读书笔记要写起来!在国内的时候因为好些问题想不清楚,希望跟朋友们组织读书会一起讨论,但后来发现可能自己把想法捋清楚写下来再跟别人去讨论效果也许更好。

还有什么呢?哦!2022年因为没有了飞先生,每天都得跟同事们视频,几乎没有时间出门玩。2023出行正常了,希望能够把团队训练得更加独立,我要出门玩!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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