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30
2023
9

一些流水账和一些八卦

一个老白男前同事最近在北京某高校捞了个教职。上个月忽然联系上,请我过去给学生做讲座,分享一下职业生活的种种。

去北京前,我约了前东家的老板吃饭,说起来要去讲座。前老板听到老白男的名字,忍不住激情吐槽,连续不断输出了十分钟。我大惑不解:这人听上去能力相当一般,你们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返聘他?给的职位还都不低。他还有什么我不了解的闪光点吗?

前老板摇摇头说这几年中国办公室的德国人都跑路了,之前是因为雾霾,后来又闹肺炎闹脱钩,折腾来折腾去没剩下几张白面孔。老白男愿意逆流行之,公司当然求之不得。而且他话多,又是个老头,做汇报的时候领导们买账…”

我想起来老白男曾经和飞先生在柏林办公室共事过一阵,后来飞先生在我面前吐槽他,说老色皮(这是他的别名)连电脑都不怎么会用,日常工作需要的几个绘图软件他可能连开都不知道怎么开,每天除了苍蝇一样黏着公司的中国籍女实习生们,就是埋头画草图,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前司既然商业,对草图的需求量自然不大,我就问飞先生那公司请这么个草图神仙来供着干嘛。飞先生先是茫然摇头,阴谋论地说大概是关系户吧(老白男是合伙人的同学,又是创始人的门生),后来又说,他做汇报很厉害的 ,完全没参与的项目也能口沫横飞,讲得头头是道。

我当时很不以为然,头头是道的能力我也有,为啥画草图这样的好差事没轮到我?如今的我搞懂了老和白以及领导之间的辩证关系,当然更加不以为然。

几年前跟飞先生一起去北京出差,在前公司附近跟老白男一起喝了个咖啡。喝着喝着我们进入大家喜闻乐见的环节:吐槽公司。轮到我了我就说,这公司上上下下全是男的,特别是管理层,除了那么寥寥几个女标杆年年三八节拿出来溜,剩下全是一堆带把儿的,令人窒息。飞先生对我这种论调早就习以为常,笑嘻嘻地一言不发。老白男可不乐意了,先是想反驳我,但赤果果的事实摆在那里驳无可驳,最后居然给我来了一句:那女的们也得愿意(爬上管理层)啊!

当初的我脾气可是并不太好,听到如此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愚蠢发言脸立即就拉了下来,恶狠狠地输出了几句,转头就买单走人。飞先生讪讪地紧跟我出了门,说嗨你干嘛跟老色皮一般见识。话没说完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扯远了。这次在北京的讲座其实很技术,略干燥。但我看到来听讲的大部分是女同学,忽然就想到了女的们也得愿意这档子事儿。讲到最后我从中文换到英文,说我现在讲点比较私人的事情,我更希望用英文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更希望用英文说,当时就这么一个直觉)我把当年跟老白男和飞先生在咖啡馆的讨论向大家复述了一番。然后我说,老白男那个回答如此entitled,完全没有考虑到女性承受的系统性压力,我听了非常生气。但现在我觉得那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因为女性面对着太多的结构性困境,所以作为个体,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需要很强的内驱力,也就是,女的们也得愿意。希望在座的女的们都是因为自己愿意才坐在这里,以后也能用这种真正愿意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然后我又忽然想到朋友小k那篇著名的薪资谈判文,她在里面有一段话说得特别好:

如果可能,拉强有力的同盟来支持你我想说已经站住脚的女性也需要多多注意培养protege,尤其是搞政治斗争多的大企业里,power begets power, sharing power bring more power,你今天培养的新手,明天就能成为你的同盟和网络。

不能说得更好了。我啰啰嗦嗦地把这个意思重复了一下,然后跟大家说不要那么浅表地去理解girl helps girl这句话,走向社会后处处都是权利斗争,男人有他们坚不可摧的boysclub,希望大家也能组成自己的girlsclub

老白男和来听讲的系主任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下面有一些女生开始发笑和窃窃私语。但结束之后大家都没有任何问题,A&Q 环节只是我跟几个老师在讨论。最后来了几个男生拉关系并向我要微信,让我觉得非常挫败。男的永远都很懂这些!烦人!

Written by in: 北京北京,有涯之生 |
Oct
23
2023
3

一篇关于“保守”异常干燥夹七缠八且毫无结论的记录

8月的时候跳上来吼了一嗓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时盛夏的高烧已转成一种慢性病,症状是惆怅,持续但不显著,一直没有消散。我跟siran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意难平吧。跟叶老师从意大利度假回来,忽然又想起自己也是一个有工作的人,发病之后拖欠甚多。8月到现在的断更主要是因为这些拖欠。但现在既然回国了,又觉得要work life balance一下。所以今天更新一次。

回国之前跟明姐约饭,讨教了一下关于前东家项目品质的问题。

我曾在德国著名三字头事务所打工多年,但对外都说那是生活所迫,求一份稳定薪水,并不多么认同东家的设计理念。但老实说这么多年下来,冷眼旁观,觉得他们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三字头事务所的设计很抗老。虽然只是平平无奇一个方盒子,但对比中国大量粗制滥造的建筑,很能看得出来做工精良。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持续了几十年,房子们建成不久就老旧得一脸衰相,但他们设计的方盒子始终不卑不亢地立在那里,十年八年过去,依然是一个做工精良的盒子。我自己这些年做项目经历了各种折磨,终于领悟到all‘s well that ends well,更觉得这种油纸包精神甚是可贵。但是,好歹我打工多年,深入参与过不少项目从头至尾的进程,当时只道是寻常,觉得这些过程就像最后的成果一样平平无奇,油纸包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发生的,我思前想后也不甚了了。明姐在我快要离职前进公司,干到现在早已是独当一面的骨干,所以我就把她约出来探讨探讨。

没想到明姐一来就说,啊,那还是要仰仗甲方和合作院的

我:啊

真理往往就是如此朴实。说到不靠谱的甲方和不靠谱的施工方,我可能有两篓子槽可以吐。人们所说的经验,对我来说好像只是在行业中沉浮多年,认识足够多的施工方,懂得如何从里面筛选出值得信赖的;以及明白什么样的甲方必然导向可怕的成果,在项目开始之前及时避险。没想到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我们这样的小工作室,对著名三字头事务所也是一样?(换个角度讲,这个没想到也说明了我当局者迷的驽钝吧。)

当然我说的是中国。中国人对德国制造一直有迷思,很多人到了德国都会被不靠谱的德国工人们搞得大动肝火,从此对油纸包祛魅。实际上,油纸包之所以是油纸包,是因为德国建筑材料有完整的行业标准保证质量,建造过程需要依据严格的建筑法规、规范的施工标准以及第三方建筑监理,而这整个流程都依靠健全的法制来监督,个体的不靠谱对最后成果的影响被减到了最小。换到中国,因为没有这些保障,所以甲方和施工方的专业与否才会对项目的质量有那么大的影响。

可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德国三字头事务所有名气 ,所以能够攀上资金雄厚的甲方和专业的合作院,并且在甲方和设计院面前也有话语权。这样的条件我们小工作室虽然没有,但其它国家的三字头事务所们也有啊。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感觉德国人的质量好一些呢?

明姐想了想说:大概因为德国人本来就比较注重构造做法,指导性大样出得多吧?

我:好的。

明姐又说:还有啊,我觉得保守的态度可能也挺重要的。咱们不愿意创新(冒险),守着那几个得到了验证的安全材料和做法,就排列组合着一直做,总归不会错的。

我: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当初离开三字头事务所,当然和这样的保守不无关系。作为打工人,天天翻来覆去面对同样的东西,生活索然无味。但作为一个商业公司的生存逻辑,保守倒是无可厚非。这也解开了我年轻时候的一个困惑:学术界管三字头公司叫做商业事务所,我当时很不理解,虽然设计无聊了点,但大家都是通过同样的流程来做事情,竞赛也好,委托也好,设计型学术型的事务所也不是不收设计费,谁又比谁更商业呢?

然而保守也有不同的维度。格格巫去芝加哥前一天晚上,我俩去吃浪漫烛光晚餐。吃着吃着聊到了老k的设计,我说老k是保守的。格格巫就刨根问底地让我解释这个保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来说去说不清楚。比起三字头事务所技术型的保守,老k这种学术型的保守夹杂在战后各种各样的思潮之间,更加难以界定。什么才是保守的建筑?建筑的保守跟政治的保守以及审美的保守,是同一个保守吗?

我记得在里斯本,Q的先生老白喜欢Gulbenkian博物馆,非要拉着我们去逛。我是无可无不可的人,格格巫就蛮痛苦的。Q是很敏感的人,看着那些art deco的宝石大蜻蜓,即按捺不住喜欢,又有点不好意思,跟我感叹道:她在政治上那么拥抱现代,但审美上却无法接受现代主义的一切,不知道是为啥。我当时想 ,不喜欢大概是因为接触得少也不够了解?后来又觉得未必是这个原因。政治倾向是我们在理性思考后作出的选择,审美则更多与我们的情感发生关系,连接着我们最隐秘的需求和欲望,很难完全诉诸于理性 。比如我自己对中国传统的一切都异常反感,不管是政治、历史还是宗教、习俗。我通通都是不敬而远之。但我无法割舍东亚传统炮制出来的跟美相关的一切,不管是文字、图像还是音乐。记得有一年从国内回到柏林,照样是备受摧残身心疲惫。但之前就买好了票,要跟siran去看牡丹亭。那一版牡丹亭舞美做得非常简单,开场前垂着的幕布上非常直给地把唱词印在了上面,也就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什么的,但我看到它们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眼泪都要掉下来。就是觉得美,无与伦比的美,脱离了词句本来意思和它后面叠加的所有荒谬的美。可那又是为什么呢。我也很难说得清楚。

啊。一不小心又扯了这么多。我要去健身房了。最近又开始注重外表,一定程度地服起了美役,也算是夏日高热的一个后遗症罢。

Written by in: 雕梁画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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