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23
2023

一篇关于“保守”异常干燥夹七缠八且毫无结论的记录

8月的时候跳上来吼了一嗓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时盛夏的高烧已转成一种慢性病,症状是惆怅,持续但不显著,一直没有消散。我跟siran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意难平吧。跟叶老师从意大利度假回来,忽然又想起自己也是一个有工作的人,发病之后拖欠甚多。8月到现在的断更主要是因为这些拖欠。但现在既然回国了,又觉得要work life balance一下。所以今天更新一次。

回国之前跟明姐约饭,讨教了一下关于前东家项目品质的问题。

我曾在德国著名三字头事务所打工多年,但对外都说那是生活所迫,求一份稳定薪水,并不多么认同东家的设计理念。但老实说这么多年下来,冷眼旁观,觉得他们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三字头事务所的设计很抗老。虽然只是平平无奇一个方盒子,但对比中国大量粗制滥造的建筑,很能看得出来做工精良。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持续了几十年,房子们建成不久就老旧得一脸衰相,但他们设计的方盒子始终不卑不亢地立在那里,十年八年过去,依然是一个做工精良的盒子。我自己这些年做项目经历了各种折磨,终于领悟到all‘s well that ends well,更觉得这种油纸包精神甚是可贵。但是,好歹我打工多年,深入参与过不少项目从头至尾的进程,当时只道是寻常,觉得这些过程就像最后的成果一样平平无奇,油纸包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发生的,我思前想后也不甚了了。明姐在我快要离职前进公司,干到现在早已是独当一面的骨干,所以我就把她约出来探讨探讨。

没想到明姐一来就说,啊,那还是要仰仗甲方和合作院的

我:啊

真理往往就是如此朴实。说到不靠谱的甲方和不靠谱的施工方,我可能有两篓子槽可以吐。人们所说的经验,对我来说好像只是在行业中沉浮多年,认识足够多的施工方,懂得如何从里面筛选出值得信赖的;以及明白什么样的甲方必然导向可怕的成果,在项目开始之前及时避险。没想到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我们这样的小工作室,对著名三字头事务所也是一样?(换个角度讲,这个没想到也说明了我当局者迷的驽钝吧。)

当然我说的是中国。中国人对德国制造一直有迷思,很多人到了德国都会被不靠谱的德国工人们搞得大动肝火,从此对油纸包祛魅。实际上,油纸包之所以是油纸包,是因为德国建筑材料有完整的行业标准保证质量,建造过程需要依据严格的建筑法规、规范的施工标准以及第三方建筑监理,而这整个流程都依靠健全的法制来监督,个体的不靠谱对最后成果的影响被减到了最小。换到中国,因为没有这些保障,所以甲方和施工方的专业与否才会对项目的质量有那么大的影响。

可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德国三字头事务所有名气 ,所以能够攀上资金雄厚的甲方和专业的合作院,并且在甲方和设计院面前也有话语权。这样的条件我们小工作室虽然没有,但其它国家的三字头事务所们也有啊。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感觉德国人的质量好一些呢?

明姐想了想说:大概因为德国人本来就比较注重构造做法,指导性大样出得多吧?

我:好的。

明姐又说:还有啊,我觉得保守的态度可能也挺重要的。咱们不愿意创新(冒险),守着那几个得到了验证的安全材料和做法,就排列组合着一直做,总归不会错的。

我: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当初离开三字头事务所,当然和这样的保守不无关系。作为打工人,天天翻来覆去面对同样的东西,生活索然无味。但作为一个商业公司的生存逻辑,保守倒是无可厚非。这也解开了我年轻时候的一个困惑:学术界管三字头公司叫做商业事务所,我当时很不理解,虽然设计无聊了点,但大家都是通过同样的流程来做事情,竞赛也好,委托也好,设计型学术型的事务所也不是不收设计费,谁又比谁更商业呢?

然而保守也有不同的维度。格格巫去芝加哥前一天晚上,我俩去吃浪漫烛光晚餐。吃着吃着聊到了老k的设计,我说老k是保守的。格格巫就刨根问底地让我解释这个保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来说去说不清楚。比起三字头事务所技术型的保守,老k这种学术型的保守夹杂在战后各种各样的思潮之间,更加难以界定。什么才是保守的建筑?建筑的保守跟政治的保守以及审美的保守,是同一个保守吗?

我记得在里斯本,Q的先生老白喜欢Gulbenkian博物馆,非要拉着我们去逛。我是无可无不可的人,格格巫就蛮痛苦的。Q是很敏感的人,看着那些art deco的宝石大蜻蜓,即按捺不住喜欢,又有点不好意思,跟我感叹道:她在政治上那么拥抱现代,但审美上却无法接受现代主义的一切,不知道是为啥。我当时想 ,不喜欢大概是因为接触得少也不够了解?后来又觉得未必是这个原因。政治倾向是我们在理性思考后作出的选择,审美则更多与我们的情感发生关系,连接着我们最隐秘的需求和欲望,很难完全诉诸于理性 。比如我自己对中国传统的一切都异常反感,不管是政治、历史还是宗教、习俗。我通通都是不敬而远之。但我无法割舍东亚传统炮制出来的跟美相关的一切,不管是文字、图像还是音乐。记得有一年从国内回到柏林,照样是备受摧残身心疲惫。但之前就买好了票,要跟siran去看牡丹亭。那一版牡丹亭舞美做得非常简单,开场前垂着的幕布上非常直给地把唱词印在了上面,也就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什么的,但我看到它们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眼泪都要掉下来。就是觉得美,无与伦比的美,脱离了词句本来意思和它后面叠加的所有荒谬的美。可那又是为什么呢。我也很难说得清楚。

啊。一不小心又扯了这么多。我要去健身房了。最近又开始注重外表,一定程度地服起了美役,也算是夏日高热的一个后遗症罢。

Written by in: 雕梁画栋 |

3 Comments »

  • 听听 says:

    撒花!您终于更新了!

    这次的话题很大啊!!所谓的“文化”这件事,真的太大了,很难单独说清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在产生作用。就跟我们味蕾和胃的感受一样。

  • messer says:

    但越是想不清楚的东西,越是需要去想一想。细思恐极。

  • 高兴 says:

    我高热之后,除了失去味觉,嗅觉,还感觉自己脑雾了,任何鸟语,经常写错单词或句子漏词。邮件发出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写中文也经常代词用错。

    然后!还老花了!

    老花是什么感觉呢?就是走路带花镜有腾空感,吃饭不带花镜离太近会头晕恶心。试问,头晕眼花,缘何叠加在一起成为四字词,因为老花眼啊。

    痛彻思花后,我就去画画了。画画的过程,我体会到一种类似心流的东西,类似手艺活,无需动脑,只需要一种专注的匠意,练习练习行动行动。良辰美景画画天,我在那些瞬间和童年的自我,和爸爸妈妈相遇。我还记得第一次从画室出来的夜晚,热泪盈眶,那一天我第一次意识到,故乡从未离我远去,亲人们未曾消逝,她们一直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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