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22
2022
3

破烂世界

啊。夏天过去了。美好的夏天啊,总是那么短暂。(我也不是有意要双关,总之。)

这个夏天我给自己列了长长的to do list,总的来说完成得不错,最后剩下两件事没做完:申请护照和断舍离。申请护照比较复杂,如果变成德国人,回贵国就会变得麻烦。而一时半会儿又不能不回贵国,所以申请护照的事情就这么一拖再拖;断舍离比较重要的一个步骤是把整理出来的破烂放到ebay上。整理工作已经部分完成(日常用品整理得差不多了,厨房用品也整理了一小部分,衣物则几乎还没开始),我已经搜集了一个大纸箱弃之可惜留又无益的破烂,但在ebay上卖东西确实是一个大工程:需要给破烂们拍照,给它们加上一些描述文字放到网上并且干预拍卖的过程,最后如果真的有倒霉鬼上钩,还得把破烂们打包给人家寄出去。听说还需预先了解寄送的费用,不然说不定会搞成赔本买卖。一想到这个复杂的程序我就头大如斗,暗自把“断舍离”的deadline推到了明年。

在卡塞尔我也看到了一个跟破烂相关的作品:Return to Sender。这件作品来自非洲的艺术团体the nest collective,包括装置和影像资料。Return to Sender丰富了我关于破烂的知识,其中一些我自以为了解,但看完整个作品后,我发现自己对破烂这件事了解得还是太肤浅。快时尚产业在全球制造了大量破烂,我也贡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日复一日地买买买,衣橱几十年来一直在爆炸的临界点上。以前我会定期把不穿的衣服整理出来,清洗之后带去红十字会的旧衣回收站扔。所谓的旧衣回收站就是一个集装箱,以前几乎每个街区都有。集装箱上面有个旋转抽屉,旧衣服放进去后转动抽屉,衣服就消失在集装箱里。这个旋转抽屉的目的据说是防止流浪汉偷衣服,然而这些回收站不就是为了流浪汉们设置的吗?他们需要衣服为什么不能直接拿呢?这事我一直没想明白。

return to sender的记录片里提到这类回收的衣服会经过整理,先挑出最好的卖给二手衣物商店,次等的分发给欧洲本土的慈善机构,几轮筛选之后最差的被成吨运到非洲。而非洲人竟然还得花钱来买这些破烂!有一阵某国政府在公民抗议之后决定不再接收这些欧美来的破烂了,结果居然被欧美用经济制裁来威胁,只好灰头土脸继续购入…the nest collective的艺术家认为这不仅伤害了非洲人民的尊严,也阻断了非洲本土成衣业发展的可能性。伤害尊严这件事我们在贵国的媒体上也时不时能听到,一旦涉及慈善捐助总有类似讨论。“灾区的人民难道就该穿你们的破烂吗?”批评大概是这样的论调。这种批评当然是出于尊重弱者的好意,放在非洲那个context里面也不难理解。但不能捐旧衣还是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能力:我自己捐出去的衣服都预先清洗过,也并没有什么破损。虽然我的品味奇突,但远方未必就没有愿意欣赏之人。买新衣捐出这件事让我感到为难:那还不如捐钱让机构的人代买呢。

这两年柏林的旧衣回收站也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响应来自非洲大陆的批评,或许还有些其它什么原因。捐衣服变得越来越困难。不过这两年我消费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家里的衣柜早就爆满,旧衣既然没地方扔,新衣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不如先省省钱。人到中年,穿衣以舒适自然为主,喜欢的衣服反复穿着直到破洞为止,更是压低了置装的频率。很多衣服因为不够舒适自然,已在柜子里闲置很久。夏天断舍离的时候,清理出来一大包内衣:丝袜、蕾丝花边内裤、胸罩:这些东西占据好大一片地方,但我应该永远也不会再穿它们了。

丝袜是一种极端女性化的单品,需要跟各种同样女性化的裙子、单鞋搭配服用。而我从小就不喜欢特别女性化的装束。siran曾给我提供过一种思路,用网袜或者丝袜搭配中性化的裤装和皮鞋,当然运动鞋也可。这个concept我很喜欢,符合我一贯以来追求的闷骚风格,但奈何丝袜过于娇贵,脚感也并不舒适,所以每次打开装袜子的五斗橱,我的手都口嫌体正直地伸向了棉袜。

蕾丝花边内裤…则是一个噩梦。大部分蕾丝花边内裤都相当不舒服,各种卡,各种勒,各种磨。虽然抱着“约会的时候应该能穿吧!”的心情买了很多,但几乎从没穿过。就连约会的时候也没穿过:因为性感的内裤并不符合我中性化的审美,不管是给对方留下一个“刻意取悦”或是“不做自己”的印象,都会给约会罩上一层阴影吧!格格巫看着我把五颜六色拉拉杂杂的内裤们团起来扔进大布袋,有点郁闷地说:你怎么从来没穿给我看过?

而胸罩!我得说,我拥有几十个花花绿绿的胸罩那都是中了SATC的毒!Carrie Bradshaw女士拥有形状完美的胸和各种高档胸罩,而且她都是用手洗的!我和姗姗曾经作伴常逛kadewe,而我们流连最多的地方之一,就是商场美丽精致的内衣部。那几年我为这些胸罩花了多少钱呐!可惜兴奋一阵之后它们就都在衣橱里积灰了:胸罩可真是太不舒服了,不管有没有钢圈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我也不介意激凸,90年代的女明星不都是这样干的吗?而且Bradshaw女士在SATC片头那条可爱的粉红色纱裙子下面,不也没有穿胸罩吗。

anyway,这一大包内衣不能送去旧衣回收站,等到阿姨来打扫卫生的时候,我就很不好意思地问她要不要。结果伊很高兴地接受了,她在菲律宾老家有很多孙女辈的小姑娘,阿姨想把这些内衣带给她们!想象着小姑娘们在遥远的太平洋岸边穿着这些蕾丝纱网绸子缎子,我觉得有点儿脑仁儿疼。这里面有些东西好像很不对劲,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在卡塞尔浓厚的艺术氛围中我又想起了她们,希望远方的她们能感受到用丝袜连接起来的祝福(at least)。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无聊之事 |
Oct
16
2022
2

硕鼠硕鼠

旧照片上的旧照片上的我的背影

参加卡塞尔文献展的艺术家里有一对中国搭档,曹明浩和陈建军。我之前以为这两人是四川人,因为她们的作品里流露出一种非常四川文化圈的气质,后来发现人家只是旅居四川的北方人。她们带来了跟四川水系相关的一系列作品,其中一组叫做《水系避难所#3》。《水系避难所#3》被放置在卡塞尔风景如画的巴洛克园林中,正对着欧洲宫廷通过人为干预制造宜人小气候提高栽培技术的美丽橘园。装置的主题是一个黑黑的毛毡帐篷,仿佛在跟沉默的景观进行某种磕磕绊绊但倔强的对话。

《水系避难所#3》包含影像、出版物和研讨会。影像是其中比较主要的一个部分(大概吧,因为一直在帐篷里滚动播出),叫做《草、沙和全球环境机器》。这个小电影记录了若尔盖草原令人沮丧的沙化进程,展示了牧民们与自然徒劳无功的抗击,中间插入了一些来自艺术家的搞不清楚是不是认真严肃的评论。

然后我就发现:这个地方我去过的哇!

2005年我在UDK念本科二年级,读书的时候每年寒假我都会回国。那一年几个朋友提出要跟我一起回去“探索中国”,她们是飞先生夫夫、安、乌里以及我的前男友J。虽然有外国友人同行,但我对参观传统景点不感兴趣,飞机落地北京,草草看了一眼故宫长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大家去了兰州。从兰州出发,我们开始了一趟从甘南经由川西一起回成都的旅程。在路上,因为风土景色跟想象中稻田蓑笠的中国差距越来越大,伙伴们惊恐地问我:你该不会是要把我们卖了吧?

路过藏传佛教各大寺院,亲手掰过牛粪生过火,还经历了迎接转世灵童的大场面之后,我们来到了漫无边际的若尔盖草原上。本来的计划是要欣赏若尔盖花海,但德国的寒假是三月间,还要等一两个月才是草原鲜花盛开的季节。吉普车把我们拉到一片焦黄的枯草中,举目四望,苍茫的草原上满是地洞,成千上万肥硕而不知是老鼠还是兔子的动物在洞中跳进跳出,热闹非凡。朋友们看到这样壮丽的“打地鼠”盛况都惊呆了,她们问我:你说的花在哪里??都被这些肥老鼠吃了吗???

后来我们从牧民那里了解到,这些胖胖的生物叫做“鼠兔”。它们是若尔盖草原沙化的罪魁祸首。鼠兔们在草原上没有天敌(所以狐狸和狼都去哪儿了?可不可以从外地引进一些。),繁殖得如火如荼。它们的洞穴在土壤之下盘根错节,把草原上植被的根系都破坏掉了。

十七年过去,在万里之外的卡塞尔,忽然在一个艺术展上又看到那片满是地洞的焦黄的草原,肥硕的鼠兔们仍然不知疲倦地跳进跳出。沮丧的牧民们面无表情,还在徒劳无功地跟它们厮斗。真是。大脑宕机三秒钟。

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无聊之事 |

Powered by WordPress | Theme: Aeros 2.0 by TheBuckmak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