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
20
2022
0

迟来的安利

讨论一个夏天之后,上周我终于去卡塞尔看了文献展。最后几天了,现在给大家安利还来得及吗?

今年文献展有两个很大的争议。一个是关于“反犹”,还有一个叫做“你们这也算艺术?”两个争议都跟这次文献展去中心化的策展形式有关:这次五年展的主策展团队是印度尼西亚“米仓”小组,这群人的核心理念是一种基于农业传统的资源共享式乌托邦,她们无意单独决定文献展的形态,而是邀请了很多发展中国家拥有类似理念和工作模式的团体一起策展,这些团体又邀约了自己熟悉的艺术家,带来了一些在西方语境中会引起争议的创作手法和符号。比如十几年前印尼政治抗议中的巨幅海报,在成千上万个形象中有一个戴党卫军帽子留犹太人发卷的猪,在媒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团体不拘一格参与自身所处环境各种议题的形式,也被迷恋“本体论”艺术形式的评论人嗤之以鼻。

作为在德国生活了快20年的人,经过一轮又一轮mind fuck,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反犹”这个话题。它事关德国人对自己充满耻感的无情鞭笞和复杂的政治博弈,比讨论一个深柜恐同者的行为模式还让人头疼,所以我在文献展上很愉快地主动放弃了这部分内容。而关于艺术的“本体论”或者什么是艺术甚至什么是好的艺术,在跟格格巫吵了这么多年架之后,我只能说,这次文献展上各种各样的作品和活动都为我们展示了global south一个又一个真实人类生活的片段,只要有耐心有时间,就能拿着详细的展览介绍手册,对着创作者们提供的文字和图像资料,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甚至可以参与到她们的实践和讨论中去。对我这样心情平和的局外人来说,是一次“干货满满”的观展体验。至于那些内容是不是艺术甚至是不是好的艺术,根本不在我关心的范畴里。

到卡塞尔那天早上,我们去游客中心ruruHaus买票,拿上导览手册,还顺便听了一个“介绍”。ruruHaus每天早上都从参展的团体中邀请两个人给参观者kickoff。而我们去的那天,主持人谈话主要的内容就是告诉大家:“你们想知道我们的program吗?你们想按照我们的program进行参观吗?那你们大错特错了,这里是没有什么program的,整个文献展也没有什么program,program跟我们对展览的理解大相径庭,blablabla…”两个唐僧坐在满脸问号的观众间喋喋不休,语气中还饱含着对文献展开幕两个月以来各种现象的讥讽。一起去的s听得火冒三丈,而同样没做任何准备工作就跑来看展的我却很开心,要不是被还有长长参观计划的格格巫和s强行拉走,我恨不得整个上午就坐在那儿听她们闲扯淡+吐槽。

导览手册也有不同的选择,除了两厘米厚事无巨细详细介绍的唐僧本,还有语言简单老少咸宜外国人友好的八戒本。八戒本对每个展览的介绍都不超过两句话,而且没有使用任何超过初中二年级词库水平的晦涩词语。专业名词都配有周到的解释,比如坦克就是在战争地区使用的装了机枪可以移动的大铁盒子。(如此体贴的八戒本)感觉特别适合我。

朋友们几乎都赶在刚开展的时候就来过卡塞尔,参加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和盛大的party。但我们临到快结束的时候去,更能领略到属于德国中部小城莫可名状的忧郁和神秘,从这个角度来说,卡塞尔几乎能得一个“罗伯特·穆齐尔奖”。而人们对无能主办方的愤怒在逐渐积累,从外到内溢出了边界,几乎变成艺术创作的一部分——比如那来自sobat-sobat的愤怒。Sobat-sobat在某种语言里(忘了是哪种)是朋友的意思。这次文献展的主题非常强调协作与教育,所以出现了一个角色叫做art mediators,她们负责跟公众的交流与沟通,出现在各种工作坊和展场中,被称为sobat-sobat。s带着小孩儿去主展厅的滑板区玩,就有穿着超短T恤涂着五颜六色指甲的sobat-sobat加入孩子们,跟孩子们一起玩耍,保证害羞和年纪小的小朋友都能抢到滑板。但很不幸,在正确得一塌糊涂的文献展中,sobat-sobat得到了非常不公正的对待,在文献展接近尾声的时候,她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sobat-sobat们写了长长的传单,通过主馆里的riso大机器印出来到处分发,还在展馆里显眼的位置大声宣读。我们了解到她们超负荷工作,没有得到足够的报酬;而文献展低效的电脑系统、此起彼伏的疫情感染都加重了sobat-sobat们的负担。她们写道:

Over the past few months, we have voiced concerns about our working conditions, the high levels of stress and the devaluation of our role. We are aware that some of these criticisms are rooted more broadly within the structures of cultural work in Germany and beyond. However, we also believe that many aspects that could have been changed at documenta were simply not acted upon. Therefore, we feel the urgent need to openly address these issues again.

“啊!她们要成立工会吗?”格格巫兴奋地问道。我觉得,sobat-sobat们在身体力行地以这届文献展的精神搞艺术,简直像是一股清新的风,希望她们成功争取来更好的待遇。

最后是一个推荐:鉴于卡塞尔本地的食物非常糟糕,而大部分参展艺术团体提供的活动已经结束了,我推荐大家去hübner厂区改成的展场吃自助餐食堂。那个食堂其实是来自广州的艺术团体“菠萝核”搞的一个创作,室内是90年代港式茶餐厅的风格,不管是墙纸还是桌布都来自艺术家们的创作,细节丰富而有趣。食堂的大厨来自展场附近的中餐厅,出品德国风味的自助中餐,盛惠每人17欧元。大家可以一边吃一边观看菠萝核拍的无厘头小电影,观展体验非常愉快。

我

Written by in: 万水千山,有涯之生 |
Sep
18
2022
5

自由诚可贵

前几天成都也被关起来了。友博听听被关在家里——就像我预言的那样——发生了井喷。四五月间我井喷的时候,顾左右而言它地记了一些读书笔记啊游记什么的,还讲了讲坐牢期间的女权小体会;而听听则开始宣传一些怪力乱神,比如面相学以及紫微斗数:如果不是闹肺炎,我都没机会知道她有这方面的涉猎,平时她只给博客观众们展露了自己那些虽然也不无怪异但毕竟充满了正能量的爱好:运动、绘画、音乐、旅游、摄影。大家真的都像洋葱一样拥有多层次的内核!

但是我今天不想讲听听或者我的无妄之灾,因为她讲到成都的菜市场,完全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即使在封城的严峻时刻,成都人民还在对菜市场挑三拣四,去这个,不去那个,而且能够得到细致入微的高标准服务:在买鱼之后,摊主会把鱼按照客人的要求炮制成鱼块或者鱼片;买肉的客人当然也能按照自己购入的部位和脑中的菜谱得到肉糜肉片肉丝肉块肉卷。如果我在德国能得到这样的服务,想必厨艺也会大进吧?更何况德国的超市和菜场只会提供品种有限的方形肉坨和脱骨鱼排,看着它们惨淡的样貌,任何大厨的雄心壮志都会灰飞烟灭。

我被关在上海的时候,通过团购吃到了雪花牛肉和舟山梭子蟹,还能网购到当季的苏州东山白玉枇杷和海南三亚红玉芒果,那芒果个大核薄、甜美多汁、没有塞牙的纤维、软滑得像冰激凌一样,吃进嘴的一刻我眼泪就流了下来。格格巫经常在柏林斥巨资购买斯里兰卡人贩卖的“飞机芒”,因为走空运,比普通超市芒果熟度略高,味道略甜,但又小又皱,经常没啥汁水还满是塞牙的纤维,给红玉芒果提鞋都不配。

但牛肉、螃蟹、枇杷和芒果在德国不好吃,责任都可以一股脑推给产地。带给我最大震撼、让我彻底认清德国美食洼地位置的,是来自团购的新西兰猕猴桃。德国的猕猴桃大多来自新西兰,干而硬,弥漫着健康酸涩的味道。所以我不太喜欢吃猕猴桃,很少购买。狱友搞团购的时候,采买了几大箱新西兰猕猴桃在楼里分发,我本着“好歹也得补充一下维生素”的心理购入一板,吃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我在上海吃到的新西兰猕猴桃跟在德国超市买来的新西兰猕猴桃虽然看上去是同一个物种,但味道有着天壤之别。上海的新西兰猕猴桃从内到外熟透,没有硬芯,酸甜可口,回味带着猕猴桃特有的果香。我一口气干掉了半板,非常后悔没有直接买一箱。

新西兰水果商真是大大的奸猾,知道德国人吃不出来好坏,就把硬得跟石头一样的生果全部贩了过去,居然毫无风险:新西兰猕猴桃仍然是德国超市货架上的常驻嘉宾,无辜的外国人买来吃下去,还以为自己到了计划经济社会。我们远在万里之外,经常看到国内的美食家们精益求精地谈论食材的产地和品种,只能唾液混着泪水吞。我的好友Q,因为在政治和女权议题上对天朝政府的批评搞到回不了国。她常说其它倒也没啥,但吃不着各种美食确实让人怅惘。而我自从知道了她的遗憾,就尽量少在她面前口水滴答地提到中华料理,从力所能及的角度表达对她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的尊重。

免责声明:其实德国传统食物淳朴厚重,并不难吃。东德的食物受波西米亚烹饪的影响,奥匈帝国那些繁复调味的遗风甚至能够通过芥末煮鸡蛋这样简单的小食流传下来;南德更是受到那些拥有更著名美食传统地区比如意大利或法国的影响,传统菜肴工序复杂,味道颇为可口。现在这个令人沮丧的美食洼地局面,应该是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的锅:节俭的德国人遇上没有人味的大型连锁超市,把一个民族最后的美食神经脆生生地掐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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