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
14
2022
7

年终总结之权力游戏

我…挣扎着跳出来说,只要没过元宵节,年终总结就还可以继续做!!!

然后这个总结,居然又双叒叕要来讲女权的事情。前段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谈到了分离主义separatism。(这里主要讲的是性别议题框架下的分离主义,但推到其它领域,情况也应该是大同小异的。)我自己对分离主义的情绪比较复杂,从情感上讲我恨不得世界立即一分为二,中间竖起一道高墙,让男性自己去毁灭,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寻找光明;但somehow从理智上讲,我又觉得分离主义作为方法有诸多问题——身份政治引发的争论很多了,从实践的角度感觉搞起来也很不容易。

这个不容易有两个层面,首先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然后是日常工作生活里的践行。大家一说起来性别框架下的分离主义就会想到性缘关系上的分离,但如果不是女拉拉的话,在没有能力构建一种替代性的亲密关系之前,单纯的分离大概也会带来痛苦。既然一对一的异性恋关系作为理想的亲密关系是被父权社会构建出来的,那么女权主义者也应该有能力构建一种新型的理想模型。那将是什么样的呢?母系社会的女性们在群体里找到相互的支持和连接,这样的结构在原子化的当代社会是否仍然能够存续呢?而这样的社会中,男性是什么状态,他们在哪里找到慰藉和连接呢?(也不是说我真的在乎他们…然而)

然后我今天写这个总结主要是关于日常生活,特别是工作中的权力关系。我之前并没有试着从一个女权主义者的角度来反思过自己的工作,把很多一塌糊涂和错误简单地归结于自己能力不足。但最近的一些讨论和书给了我另外的视角,觉得还蛮受启发的:简单的分离主义,比如只跟女性共事,只要不往深了想,只关注自己身边的小环境,其实比在性缘关系中实现分离主义来得更容易。但如果还是延续父权社会下对权力关系的理解,可能也得不到期望的效果。但这种新型的权力关系应该是什么形态呢?我也比较迷茫——就像我在亲密关系中同样缺乏想象力一样——我不觉得自己所处的权力场,不管是对甲方也好,对同事也好,还是对下属也好,跟大家习以为常的职场关系有什么不同,这一点也经常让我感到挫败。

因为事务所这两年发展还不错,团队也壮大起来了。我面临的新问题就是如何当一个好老板。对于生性懒散的人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当领导人,其实也不太想当。我是团队创始人,年龄资历知识阅历都比同事们多,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当然是OK的,然而在一个本土团队中当老板有一些微妙的细节,让我感觉受到了异化。天朝的成长经历让我从小对权力上位者有着根深蒂固的怀疑和抵触,这种怀疑和抵触甚至是审美意义上的:小时候喜欢的那些侠客和小混混们,其实也是传统意义上的边缘人。老师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虽然成绩还行,但从来不会被委以重任,最多当个课代表、小组长。收收作业算是组织能给予我的最大信任了。这样的我,如今居然人模狗样地当起了老板,内心的撕扯可想而知。很多时候我知道自己必须承担起一个老板对团队的领导责任,但如果能够在逃避这些责任的同时,避免团队因为管理不善陷入困境,那该多好啊。我特别希望那些让我内心感到抵触的责任都是被父权社会构建出来的权力结构所定义的,而在一种新型的、更加人性化的权力框架下,人们可以免除这种责任。

And,作为一个读过一点马克思,最近还啃过一些上野千鹤子的人,我从道德情感的角度上完全站在打工人一边,这种撕扯就更加剧烈了。建筑设计作为夕阳产业,工作过量而报酬过低,每年都要出几个猝死的人,前阵子美国一个事务所的人因为不堪压迫想要组个工会,热热闹闹在网上宣传了一阵得到很多声援,然后就宣告解散了…在这样一个行业里当老板,一边卖力地剥削自己,一边还要纠结怎样才能更少地剥削别人,每天都在疲惫中分裂,在分裂中疲惫。

然而…现在要原地猛然180°转身换一个角度。在根本没有摸索出来女权主义权力结构是何样貌的同时,我又忍不住想,女权主义的权力结构这个idea本身,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我对权力结构的所谓反思,会不会来自我对权力的畏惧,而这种畏惧,根源在于父权社会不想让我作为一个女性得到权力?我从小到大被灌了太多的迷魂汤,才自我内化了对拥有权力的反感?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前阵子跟老同学,瑞士男R聊了一次天。我们是同一拨出来自己干的人(大部分同学还是选择为别人打工),他比飞先生和我还要早一点。R的合伙人也是我们的同学,一个非常踏实努力,业务能力很好,但并不ambitious的德国女同学S。

R在学生时代就被认为很有才华,独立执业后也中过大标,但运气欠佳,当初那个大标因为市民对规划框架的反对没能修建,而后来投标路走得并不是很顺,好歹有项目在做,下面也有几号员工。他跟S的合伙人关系是我和飞先生的镜像。R虽然会承认S靠谱努力能出活儿,但也会滔滔不绝地抱怨S在家休产假休太长(飞先生休了7个月,而S休了9个月),平时太爱度假,还有各种各样在工作与家庭生活发生矛盾的时候S想也不想直接选择家庭的各种细节。我们俩说起来这些事,简直是执手相看泪眼。

在这里我想要补充一些背景知识。欧洲大部分国家属于所谓的福利国家,大家度假休产假,开开心心享受公民权益。在德国每人每年在法定假日以外拥有起码20天带薪假期,配偶双方共享14个月带薪产假;瑞士虽然要少一些,但情况大同小异。然而!当当当!这些跟劳资关系相关的权利只属于打工人。雇主和自由职业者们是无福享受这些权益的!换个角度来说,作为雇主或自由职业者,在保证雇员能够得到合同和法律给予的薪酬待遇和福利的同时,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天天玩也没人管你,因为,没有人为你买单。打工人的假期由国家和雇主一起买单,自由职业者要享受生活就得花自己的钱。这样一来,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情况下还好,一旦几个人合伙,就是扯不完的烂账。

R和S那本烂帐里,R的点主要在对事务所的责任心上。小事务所没有稳定的现金流,就靠大家日以继夜扑在上头干。如果没有合力创造出一个可以随时休假而不影响事务所日常工作的优秀条件,那么一方休假对另一方肯定是很大的负担。而我跟飞先生的烂账则更加复杂,飞先生没有责任心固然让我失望,而我们所有收入对半分,他去休假就是对我的剥削。当R听说我们收入对半分的时候,他的吃惊溢于言表:他跟S的收入从合作开始就经过了讨论,每一年也会重新审定。而R作为一个认为自己才华横溢,是事务所头号人物的阿尔法男,肯定不会跟S对半平分工作所得。在得知这一点后,我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对金钱的不在意,难道也是我从小作为一个女性被灌下去的屎?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应得的报酬有着清晰的领地意识,是不是反而能够更好地划定我和飞先生各自在合作中的位置,避免很多矛盾?满脑子屎的我,因为没有对权力的支配欲,但同时又事实上拥有了权力,在这样反复撕扯中才导致于合伙人最终分道扬镳?

……

啊。一不小心又扯了很多。总之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得很清楚,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也欢迎大家给我提一些意见和建议。如果有好的管理方法论方面的书籍更加多多益善!(特别是那种非战狼型的…)这是最后一篇年终总结了!情人节愉快~ 元宵节快乐~~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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