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
09
2017
1

另一个八卦

昨天讲了爷爷奶奶的八卦,今天再贴一篇老人家(爷爷的妹妹)讲的,太爷爷和太奶奶(就是我爷爷的父母)的八卦:

在京时祖父和我们的外祖父雷家住牛街附近贮章胡同的前后院。当地折迁盖楼前我去看过,不是四哥写的原名醋庄胡同而是改为贮章胡同,与广安门大街紧邻而平行,离我原住处仅两公交站。妈妈、大姑、三哥、三表弟曾去过,找到了原住址,但没有进院里。我去时仅沿胡同走一趟,不知是那个院。现在盖成一片楼,连胡同也消失了。这里到天安门有公交车站11站,当时交通工具是骑马和坐轿,爺爺到故宫上朝夠辛苦的,椐说汉人官员一般不允许住城内,多住宣武门外。爺爺兄弟情谊很重,将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弟弟帶到北京同住,我们这位叔爺爺常在外惹事,打翻别人的货摊后家里再赔,因他无儿女爺爺曾打算让五叔或六叔过继给他,五、六叔都不願意,爺爺也没有强求。听爹爹讲我们爺爺脾气很好,祖母不得不严厉一些,爹爹叫祖母”太太”。

我们的爹爹妈妈都生于北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从小玩在一起,听他们常回忆儿时的儿歌,如”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我家的闺女还没有来,说着说着就来了……”等等。他们玩的很多和我们小时候相同,听他们说的有一种我们设有玩过,就是把鸡毛用手扶着贴在墻上,另一支手用食指在鸡毛上摩擦,口中唱着儿歌”鸡翎鸡翎你看家,我到东家採梅花……”一直到鸡毛因产生静电而贴在墙上。那时他们把鸡毛也叫鸡翎。虽然他们还是孩子,自父母为他们订亲后就不能在一起玩了,妈妈讲有一次正烧香与大姑结拜姐妹,发现爹爹在后面笑,吓得爬起来就跑。他们回忆小时候在北京的日子是非常愉快的,也打下了他们的感情基础。爹爹曾告诉我,他在日本留学时有一个有名的日本将军曾想将女儿许配给他,为了妈妈他婉言谢绝了。爹妈之间我们从沒有听見过他们争吵,都是互敬互爱,我听妈妈说过爹爹年轻时很漂亮。我因妈妈对儿女的爱不公平而发生予盾时,爹爹总是劝说我,并说你们的妈妈很聪明。的确我们的妈妈琴棋书画除了没有学过琴外都很好,在重庆时妈妈经常给六哥和国强讲古文观止上的文章,使他们古文提高很快,可惜六哥说我是女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我听。我生孩子后才感到妈妈太不容易,结婚后年年生孩子,生了七男七女,最大的两个姐姐后来病死,最小的妹妹死于腹中,11个都存活下来,夠为难她的了,尤其是她离去的时候,她有这么多孩子除了国强都没有为她送终,病时没有照顾她,真太有愧于母亲了,在母亲节我写到蔡家的回顾,也怀念我的妈妈,如果真有天堂,望父母兄姐弟们在那里聚会,她的孩子们更能尽孝。

在家族群里看来的小文章到此为止了。最后,如果还要跟历史串一下作为结尾的话:我家的祖上是湖北麻城孝感乡人,是张献忠屠蜀之后,湖广填四川填进来的。老祖宗从湖北一路上摇着拨浪鼓卖针线,到达四川后,定居在顺庆府营山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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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06
2017
3

八卦

过年的时候跟听听讲她家八卦,说到过继小孩的事。现在很少听到有谁家把孩子过继出去,当然了,独生子女,宝贝还来不及,哪个舍得往外送?但好像从前过继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我爸的弟弟也被过继给别人,而且不是本家的亲戚,是一个跟家里关系比较好的鳏夫,何姓的老红军。据我奶奶说,觉得老红军一个人晚景凄凉,而且他极喜欢我幺爸(爸爸的弟弟,排行第四是小儿子),奶奶干脆就把儿子送给了他。

我小时候对幺爸不姓蔡这件事理解无能。老红军在世的时候,幺爸仍然常回奶奶家。他一家人每周都要到爷爷奶奶家吃饭,跟其它姑姑们没有什么不同。我叫他幺爸而不是何叔叔,印象里我应该还见过那个老红军,不过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爷爷一辈的兄弟姐妹,我知道的有二十多个人,当初常常惊叹于太爷爷生育能力的强大,后来才知道这二十多个人是几房小孩连起来排的。比如大房的长子早逝,便只留下二子二女,而太爷爷生得多一些,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也都各有生育。说起来,其实爷爷有三四十个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不姓蔡,就算是别家的人了,并不在这个排序里),但因为那个时候卫生医疗条件有限,即使是大户人家,小孩子生出来也常常养不大,所以后来就只剩了二十来人。当时这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吉祥街,加上祠堂,蔡家的房子占去了半条街。战乱中分家后居然不是各房归各房,可见谁是谁的儿女并不那么重要,若是从权送给别人,大概也是再平常不过。比如我爷爷排行老四,却是二房的次子,又跟着六房的叔祖长大。六房的叔祖母高寿,我小时候她仍在世,我经常被爷爷奶奶带着去看望她。虽然年纪小,我也察觉出奶奶跟六祖祖似乎不太对劲。后来问我妈,她撇撇嘴说你奶奶算是你六祖祖的媳妇儿,婆媳不睦有什么稀奇。分配儿女这一段,爷爷的妹妹也曾提起过:

伯娘的屋成了蔡家的议事厅,长辈们互相关心的協作都在那里商议,例如妈妈要帶着一部分儿女去重庆爹爹工作的地方,孩子太多不可能都帶去,留谁由谁照看都在伯娘屋里商量决定,兄弟姐妹妯娌间的互助真感人,六嬸年轻能幹责任心强,主动承担了我们这一房留下的孩子。留谁也是个问题,本来要留我,我从小叛逆心强,不好管,譬如有一次,妈妈把我乾妈送我的两块花布料给六姐和三姐做了新衣,而我的是旧衣服改的,我就没完没了的大哭,妈妈用长烟杆打我,我夺过来还朝着妈妈大声喊”现在都废除体罚了妳还打人”,当时妈妈拿我没办法。后来听六姐说,给我用旧衣改的料子更好。总之我小时候有理无理都要绞三分,六嬸没有接受我留下。留下了五哥、三姐、六姐、珑妹、齐弟。

也许当时各房分配都有各自的道理,但这些辈分排序之类的事情,到了我们这一代人这里,就是一团乱麻,无法理得清楚。

西门说我家没有狗血八卦,其实这样一个大家庭,哪能没有些辛辣的故事。但是要从家里老人们那里套出话来是非常艰难的,而我隐隐约约知道的一些故事,一来也不是多么明白,二来世事艰难,难免放大人性里黑暗的一面,我为长者讳,只好不提也罢。倒是爷爷奶奶的恋爱故事算得上一个有趣的八卦。

我奶奶是很泼辣的女性,家里上上下下无不怕她。她作为49年之前就入党的离休干部,在地方上也人脉宽广极其吃得开,跟性格温和的书呆子爷爷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小时候一直有个印象:奶奶是地下党,在川北乡下干革命(此处应有双枪老太婆作为背景形象闪现)。爷爷也是进步青年,在成都受国民党迫害逃到乡下,认识了奶奶,两人志同道合结成革命伴侣。后来我拿这个红光闪闪的故事去跟大姑求证,差点没把我姑笑死。她给我讲了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爷爷是成都的公子哥,每天坐黄包车去跳舞赌钱,跳的当然是交谊舞,还要捧戏子(惊呆了,爷爷在我心中温文儒雅的光辉形象啊…)。后来赌债欠得太多,一时周转不过来,就回川北老家去躲债(我的三观在眼前爆碎为齑粉…)。老家人看到省城的公子过来,当然要待为上宾。远房亲戚里有大杨小姐和小杨小姐县城两枝花,老家人一合计,要把大杨小姐说合给爷爷。然后这个故事的不合理处在于,我奶奶是小杨小姐…姑姑的官方版本比较简单,说爷爷没看上大杨小姐,反而喜欢小杨小姐眼神活泛,性格爽朗,就把她娶过来带回了成都。

总之整个故事跟革命没有半点关系。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一面是老人家们在回忆捡菜根饿肚子,一面是我爷爷在跳舞赌钱坐黄包车,但过去的事情誰又说得清楚,也许都是某个片段吧。奶奶忆苦思甜的时候,会讲到她家重男轻女,虽然也是乡下殷实人家,但弟弟们都有牛奶喝,奶奶作为长姊只能喝米汤。所以我的舅公们个个牛高马大长到了一米八几,而奶奶身材矮小,只有不到一米五。而且她的脚形状奇怪,虽然她自己从来不承认,但我认为那就是传说中的解放脚。从这个角度来说,奶奶早年入党干革命,也有它符合逻辑的一面。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Feb
06
2017
2

故事

上一篇新年记写完,听听说到她家的故事帮她打通了一些历史。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我家比较大,人口众多。年纪小的时候,一想到要走亲戚听掌故就头大如斗,老人家们聊天的时候我总是百无聊赖如坐针毡,从来也没有仔细听过,现在想起来,确实错过了很多故事。

因为对掌故的漠视,再加上少小离家,所以除了自己这一支,亲戚们谁是谁都不太搞得清楚。过年的时候在群里一番打听才弄清了一些先后关系,但这自然是“家春秋”,不是八卦轶事了。

家里的老人一般往上讲,也就到他们自己经历过的历史为止。我从小知道的最老的老辈子,是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这怎么这么绕口…然而从小我们就这么说…)是进士出身的翰林,但比较开明,是维新派,听说也颇受皇帝的赏识。变法之后借口丁忧回了成都,但因为名声在外,又被当时四川的总督赵尔丰请出来做官。(三顾茅庐之类的故事深入人心,家里人讲到这一节,总喜欢强调赵尔丰求贤若渴,用八人大轿抬了我爷爷的爷爷去总督府)赵尔丰请他做掌管地方财政的官员,又负责造币厂。当时有物议说管钱的人造钱必然会有贪污,这样的顾虑未尝没有道理,但据我们所知,爷爷的爷爷为官清正,还做了很多革除流弊更新税制的事情。

后来就是保路运动,爷爷的爷爷一股脑子扎进了运动的洪流中。保路运动最后的结果跟翰林出身的立宪派心中的理想不太符合,这时候袁世凯以“入阁”为饵请他出来做事。爷爷的爷爷经历过戊戌变法,对袁世凯自然是深恶痛绝,于是辞官隐居。然而时势如此,他终日郁郁,不久就过世了。

前面说爷爷的爷爷在四川管理财政的时候为官清正,倒也不是家里人往祖宗脸上贴金,因为我们家道中落,就是从那个时候慢慢开始的。爷爷的爷爷过世早,大房长子还没有成年就不得不辍学工作,挑起了大家族的担子。关于这一节,家里人有一段酸溜溜的回忆:

古人云:长兄当父,长嫂当母,大舅这个蔡家的长兄也是当之无愧。

大舅中学念成都高师附中,和魏时珍、周太玄、郭开贞等同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后该校併入联中(石室中学)。大舅毕业后,因家道开始贫寒,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为照顾下面的六个弟妹,到一所工业学校教工艺及制图等课程,最初月薪只有十七个大洋。而同班同学魏时珍到德国留学,在哥廷根大学获得数理博士学位,是第一个把相对论介绍到中国的学者,在德国还教朱玉阶学习德文。郭开贞到日本学医;周太玄到法国学生物;李劼人学文学;王光祈毕业后到大公报当编辑,在京时参与创建“少年中国学会”,并介绍毛润之加入,后到德国学习音乐。和这些同学相比,大舅却在成都为蔡家默默奉献,积劳成疾,英年早逝。

老人家不喜直呼人名,而是称字,我也是后来查了一下才发现郭开贞是郭沫若,朱玉阶是朱德,还有毛…毛…就是…毛腊肉这个大家都知道。

大房长子是爷爷的大伯,他虽然辍学,但下面的弟妹还是继续念书的。爷爷的爸爸是次子,后来是川大的工科教授——我们家人大都搞工科,可能因为爷爷的爷爷是维新派,觉得书生无法救国罢。

爷爷的大伯过世以后,就由爷爷的爸爸主持家务。那时候家境大不如前,又加上战乱,所以老人们的回忆中就有了这样的段落:

爹爹在重庆工作,要把钱寄到成都,供在那里的家人使用,妈妈再拿出部分寄给在崇庆县的我们。因为日本飞机常残酷的轰炸重庆和成都,造成邮路中断,我们有几次都因收不到生活费而陷入困境。因此六哥规定我们最多一顿吃三小碗饭,吞一口饭只能吃一根豆芽菜或一条豆付絲,说菜是为下饭的。为了吃饱大家都把饭盛得滿滿、压得实实的。因补助家用,杨嫂就在杂货舖领一些花生叫我们剥壳,剥出花生米送回店舖后得些手工费,並且规定剥时不许吃否则花生米的份量不夠要扣钱,这对我们这些营养不良的孩子是很大的诱惑和考验。六哥曾把白菜叶烫熟捲成卷切成段,再切些豆腐干,调了些麻辣醬汁让我们去街上摆摊卖,居然还有些小孩来吃。有一个中秋节我们七个人分一块不到10公分的月饼。更难忘的是有一天中午放学时,还没有走出校门,杨嫂就来告诉我们别回家吃饭了,家里沒钱做不了饭。强弟和齐弟听后号啕大哭,同学们都围着我们,不久我们班住学校隔壁高墙大宅的男生张浩然给我们送来了烙饼,以前我没有和他说过话,当时除了道谢,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他和他的家人。估计他家是北方人,当地人家里不备面粉,更不会这么快做出烙饼。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放学后检柴、摘野菜、在收获过的白菜桩上摘嫩芽帶回家。

我初中被送去寄宿学校,爷爷告诉我食堂抢菜的秘诀:肉多莫啃骨,菜完早泡汤。我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爷爷一个斯文读书人怎能有如此饿痨的想法。而且这个秘诀后来在学校里也被证明是完全多余,挑食如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碗饭菜直接倒掉,为此还被校长批评过。现在想起来,这些秘诀都是爷爷血淋淋的生活实践,战斗经验,值得被我慎重对待。

爷爷的爸爸生平种种,家里人讲得少,我也不甚了了。只知道他在1956年因为脑溢血去世——我听说的时候,觉得这个年份这种死法很蹊跷,于是多嘴问了一句:是被共产党气死的吧?姑姑听了连忙嘘我:不要乱说,是生病去世的。

文革时候的事情我所知更少。家里的人们顶着这样的出身,又大多在学校教书,那些年日子过得如何也是可想而知的。这些事情老人们绝对不会在微信群里说,而跟着爷爷奶奶走亲戚听掌故的岁月也一去不复返了。小时候听来的故事留下的印象,后来很多被证明是有偏差的:大人讲话的方式小孩子不懂,加上想象力丰富,自己脑补了很多,还以为是真的。前段时间表妹在家里翻出一张故纸,是家人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上交出去的东西,看得我瞠目结舌。那是1958年,爷爷的爸爸去世两年之后。

身外之物的命运,跟人的际遇相比都不值一提;把人的命运放在历史中去看,又难免生出“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一类的感叹。但因为听听说到打通历史这一节,所以我也把这些故事串上一串。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Feb
03
2017
3

鸡年大吉

过完年,又回到自由世界。(就算是一个假象也好。)

在飞机上还是有一点伤感。跟妈妈一起看旧照片的时候,她嘟着嘴抱怨说:“小时候你爸总是出差,你那时候总是说妈妈妈妈,以后我长大了哪里都不去,每天都陪着妈妈!多甜啊,结果现在跑那么远,让妈妈一个人在这里。”我讪讪地无言以对。我的意思是,跟什么什么“绑架”什么的没有太大关系,但希望亲爱的人常伴自己身边,也是人之常情吧。然而我们的世界终于变成了这个样子。

因为有了这样的情绪,所以回到柏林带给我的那种快乐也打了一个折扣。在飞机上我问自己,柏林是我的家吗?感觉也并不是的。虽然我在自己现在住的地方仍然是最舒服惬意的,但要说那就是家,好像也有些牵强。成都也不是我的家。而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更是连回都回不去了,所以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说到这里,新年被姑姑拉进了一个家族的群,看到家里的老人家在忆旧,文笔倒是很好。我选一段关于过年的贴出来,因为如果不记下来,以后也就湮没了。(湮没就湮没)

1942年由于美国飞机的保护,日机轰炸成都的次数减少,妈妈让我们和杨嫂一起回到成都的家。我们就和大家庭里的伯娘、五嬸、六嬸几房的亲人团聚了。

刚进前院,感觉比我四年多前离开时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院子左边的轿厅沒有了,在那里新盖了两间砖房,给几个哥哥住,这也就堵死了后院厨房到前院的小巷道。我后来旅游参观一所大公馆时才知道,这样的小巷道是大户人家给佣人走的,避免他们工作时频繁穿过体面的厅堂和院子。变化最大的,也是使我最遗憾的是客厅的外墙。以前是灰色的砖墙,上面爬滿了绿色的攀缘植物爬壁虎,非常好看,窗户是双扇向前推的。现在綠色的爬壁虎没有了,墙壁下面是砖,上面是白灰抹的,窗户变成一扇往上往前推后支撑,造型也没有从前的好看。我一打听才知道因爬壁虎生长力旺盛,常常拱起房顶上的瓦,造成客厅漏雨,因此挖掉了它。砖墙的砖也拆来修补小巷外侧常被邻居竹林竹根拱坏的墙壁。

回吉祥街的家不久就临近春节。为了準备过年,妈妈请来胡裁缝给我们缝棉衣,杨嫂也忙着给我们做棉鞋,她还要趁着腊月腌腊肉、香肠和咸菜。臨近过年的几天又是大扫除,又磨汤圆粉,各房的佣人们聚在一起準备除夕家族团聚的年夜饭,大家忙得不可开交。除夕年夜饭的主厨是给六叔拉黄包车的老戴,他做的菜很好吃,我尤其喜欢吃他做的全家福,里边有尤鱼、冬笋、海参、酥肉等。后来我做酥肉怎么也做不出他做的味道。

吃过热闹美味的年夜饭后,我们封树,把大张的红纸裁成条,围树干一圈用漿糊固定,给前院和中院里的二十多棵树都贴上这样的封条,不知是什么风俗,但些微的红色,确实给院子增加了节日的气氛,这时白梅和粉梅都盛开,煞是好看。男孩们放鞭炮,更是热闹非凡。天黑下来,孩子们点燃各自购买的灯笼,为了展示美丽的花灯,男女孩提着灯笼自发的列队向邻街(槐树街)出发,去给伯娘的嫂子我们的罗姻伯母拜年,这成了我离开成都时每年除夕的活动。除夕夜,哥哥姐姐们喜欢在客厅里打麻将守夜,一直打到天亮。我却喜欢把新衣放在枕边,把新鞋抱在怀里早早的睡觉,争取第二天早起,想使过年那天玩的时间能长些。

大年初一起床后,六哥就帶着我们一帮孩子在前院有节奏的重复呼喊:”鬼!鬼!鬼!鬼!鬼!”,大家热闹的起哄,一直到吃汤圆为止。几乎那几年每到春节的早上都是这样。那时春节是忌讳说”鬼”字的,传说会不吉利。六哥和我们就像对迷信宣战一样,越忌讳越要大声喊,长辈们也不管我们,好在周围没有忌讳的人。

吃过汤圆全家族就聚在堂屋拜年。堂屋中神柜、缝被子用的像乒乓球台似的长方桌、大园桌和一些椅子,就占了很多地方,再也挤不下二十多口人在这里跪拜,有的就只好跪在堂屋外面的屋檐下。堂屋的神柜上点着香,但並沒有供神,供的是墙上竖掛着的大牌位,上面用正楷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大字·,记得好像是有一位长辈用一配套的铜棒敲磬(像铜钵),大家就齐刷刷的跪下首先对着大牌位磕头。在神柜的左侧还有一稍低的柜子,它后面的墙上掛着大伯的遗相,接着我们对大伯磕头,这时伯娘就站起来。最后是小辈们依次给长辈们拜年磕头。

蔡家过年不给红包也没有压岁钱,只在节前给少量的钱买鞭炮和灯笼,一般平时也不给小孩零花钱。

拜过年后就是自由活动,除夕守夜的哥哥姐姐们睡觉,小孩们就放鞭炮、踢踺子、拉响簧、跳绳、逛大街和趕花会等。当天佣人们都不动刀、不扫地,一般就吃剩下的饭菜,年前磨的汤圆粉一直要吃到过元霄节,到那时做出的汤圆有的就变色了但味未变,大家照样吃。

过完年妈妈就要我去乾爹林表叔家拜年,乾爹是妈妈家的亲戚,我们蔡家的三姑曾许配给他,后来三姑去世,他才娶了别人。每次去他家拜年都要我住几天,两个哥哥比我大许多,有时帶我看电影,但玩不在一起,偶而乾爹带我出去。有一次乾爹和我去青羊宫赶花会,和他坐一辆黄包车,车夫又瘦又小,乾爹长得很胖再加上我的重量,中途车控制不住,向后翻在大街上,弄得很尴尬,连逛花会也无兴了。

乾爹家是崇庆县怀远场(镇)的大财主,号称林半场。在成都乾爹和乾爷爷各住两个相邻的大院,都赋闲在家靠遗产过着富裕的生活,事事有人侍候,没有为生活奔波,为事业进取的忙碌,虽然那里有美味的零食和一日丰富的三攴,但缺少谈天和欢笑,更沒有歌声,总感觉压抑和没有新生的气息,终于盼来回我热爱的家。

友博听听也进行了家族忆旧活动,请点击。(其实我主要是受她影响)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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