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
06
2017

八卦

过年的时候跟听听讲她家八卦,说到过继小孩的事。现在很少听到有谁家把孩子过继出去,当然了,独生子女,宝贝还来不及,哪个舍得往外送?但好像从前过继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我爸的弟弟也被过继给别人,而且不是本家的亲戚,是一个跟家里关系比较好的鳏夫,何姓的老红军。据我奶奶说,觉得老红军一个人晚景凄凉,而且他极喜欢我幺爸(爸爸的弟弟,排行第四是小儿子),奶奶干脆就把儿子送给了他。

我小时候对幺爸不姓蔡这件事理解无能。老红军在世的时候,幺爸仍然常回奶奶家。他一家人每周都要到爷爷奶奶家吃饭,跟其它姑姑们没有什么不同。我叫他幺爸而不是何叔叔,印象里我应该还见过那个老红军,不过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爷爷一辈的兄弟姐妹,我知道的有二十多个人,当初常常惊叹于太爷爷生育能力的强大,后来才知道这二十多个人是几房小孩连起来排的。比如大房的长子早逝,便只留下二子二女,而太爷爷生得多一些,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也都各有生育。说起来,其实爷爷有三四十个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不姓蔡,就算是别家的人了,并不在这个排序里),但因为那个时候卫生医疗条件有限,即使是大户人家,小孩子生出来也常常养不大,所以后来就只剩了二十来人。当时这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吉祥街,加上祠堂,蔡家的房子占去了半条街。战乱中分家后居然不是各房归各房,可见谁是谁的儿女并不那么重要,若是从权送给别人,大概也是再平常不过。比如我爷爷排行老四,却是二房的次子,又跟着六房的叔祖长大。六房的叔祖母高寿,我小时候她仍在世,我经常被爷爷奶奶带着去看望她。虽然年纪小,我也察觉出奶奶跟六祖祖似乎不太对劲。后来问我妈,她撇撇嘴说你奶奶算是你六祖祖的媳妇儿,婆媳不睦有什么稀奇。分配儿女这一段,爷爷的妹妹也曾提起过:

伯娘的屋成了蔡家的议事厅,长辈们互相关心的協作都在那里商议,例如妈妈要帶着一部分儿女去重庆爹爹工作的地方,孩子太多不可能都帶去,留谁由谁照看都在伯娘屋里商量决定,兄弟姐妹妯娌间的互助真感人,六嬸年轻能幹责任心强,主动承担了我们这一房留下的孩子。留谁也是个问题,本来要留我,我从小叛逆心强,不好管,譬如有一次,妈妈把我乾妈送我的两块花布料给六姐和三姐做了新衣,而我的是旧衣服改的,我就没完没了的大哭,妈妈用长烟杆打我,我夺过来还朝着妈妈大声喊”现在都废除体罚了妳还打人”,当时妈妈拿我没办法。后来听六姐说,给我用旧衣改的料子更好。总之我小时候有理无理都要绞三分,六嬸没有接受我留下。留下了五哥、三姐、六姐、珑妹、齐弟。

也许当时各房分配都有各自的道理,但这些辈分排序之类的事情,到了我们这一代人这里,就是一团乱麻,无法理得清楚。

西门说我家没有狗血八卦,其实这样一个大家庭,哪能没有些辛辣的故事。但是要从家里老人们那里套出话来是非常艰难的,而我隐隐约约知道的一些故事,一来也不是多么明白,二来世事艰难,难免放大人性里黑暗的一面,我为长者讳,只好不提也罢。倒是爷爷奶奶的恋爱故事算得上一个有趣的八卦。

我奶奶是很泼辣的女性,家里上上下下无不怕她。她作为49年之前就入党的离休干部,在地方上也人脉宽广极其吃得开,跟性格温和的书呆子爷爷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小时候一直有个印象:奶奶是地下党,在川北乡下干革命(此处应有双枪老太婆作为背景形象闪现)。爷爷也是进步青年,在成都受国民党迫害逃到乡下,认识了奶奶,两人志同道合结成革命伴侣。后来我拿这个红光闪闪的故事去跟大姑求证,差点没把我姑笑死。她给我讲了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爷爷是成都的公子哥,每天坐黄包车去跳舞赌钱,跳的当然是交谊舞,还要捧戏子(惊呆了,爷爷在我心中温文儒雅的光辉形象啊…)。后来赌债欠得太多,一时周转不过来,就回川北老家去躲债(我的三观在眼前爆碎为齑粉…)。老家人看到省城的公子过来,当然要待为上宾。远房亲戚里有大杨小姐和小杨小姐县城两枝花,老家人一合计,要把大杨小姐说合给爷爷。然后这个故事的不合理处在于,我奶奶是小杨小姐…姑姑的官方版本比较简单,说爷爷没看上大杨小姐,反而喜欢小杨小姐眼神活泛,性格爽朗,就把她娶过来带回了成都。

总之整个故事跟革命没有半点关系。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一面是老人家们在回忆捡菜根饿肚子,一面是我爷爷在跳舞赌钱坐黄包车,但过去的事情誰又说得清楚,也许都是某个片段吧。奶奶忆苦思甜的时候,会讲到她家重男轻女,虽然也是乡下殷实人家,但弟弟们都有牛奶喝,奶奶作为长姊只能喝米汤。所以我的舅公们个个牛高马大长到了一米八几,而奶奶身材矮小,只有不到一米五。而且她的脚形状奇怪,虽然她自己从来不承认,但我认为那就是传说中的解放脚。从这个角度来说,奶奶早年入党干革命,也有它符合逻辑的一面。

Written by in: 有涯之生 |

3 Comments »

  • 听听 says:

    啊哈哈哈哈,果然脑补跟实际差太远呢。

    大家族里狗血故事应该多得很,但因为最上一辈的当事人都不在了(最上一辈的人对自己的故事,是最没有“尊者讳”这个概念的),下一辈的也只晓得个大概甚至要靠脑补,我家太爷爷太奶奶的故事都得靠若干人一起回忆。

    几门兄弟姐妹共同养育孩子这个,有点像是母系社会的感觉,只要是这一家的女性所出,那都放到一起带,不分彼此。只不过你这个是父系社会修正版(凡同姓蔡的平辈都一起带)。

  • messer says:

    我们这个父系社会修正版,其实他们自己还是知道谁是哪一房的,只不过我搞不清楚而已。

    最上一辈的人也忌讳的,比如自己做了德行有亏的事情,which is,在战争年代也难免的事情,那他们肯定不说呀。动荡年代过来的人其实都不太喜欢说之前的故事,我好多德国的朋友他们那些经历的战争的长辈也从来不说当时的故事。

  • 听听 says:

    嗯嗯,你说这种我就明白了。我开始想成风流韵事去了。

    当然你说这种真正不好的事,放到国内的环境下,爷爷那一辈或者年纪稍长一点的父母那一辈其实比较多,也就是在成年或准成年期间经历过文革那一代的人,背叛、告密、直接或间接地殃及无辜者,等等,这种事情很难以启齿,甚至只能隐瞒。

    放到解放前的环境下,相对来说不是那么多,毕竟又在大后方。当然大家族嘛,肯定还是故事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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