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
18
2023
3

或轻于鸿毛

整理照片的时候格格巫打电话过来,就一边给他展示成果一边闲聊。

我说,这么一大本一大本的照片,摆在书架上看着也是气势恢弘。我以后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这些照片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格格巫反应很激烈地说,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

我就觉得好笑,怎么我难道还要拉着一群人来陪葬不成?

格格巫说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这个说法就很残酷。

我说,异国他乡对我来说绝对是更好的归宿,而我没有小孩,一个人死应该也是必然的事情吧。

格格巫说不会的,你会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陪伴的。

我说那可非常不见得。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死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呢?

格格巫说你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开口闭口死死死。我不想谈死的事情。

于是我嘲笑了他两句,我们转移了话题。

Written by in: 无聊之事,有涯之生 |
Feb
11
2023
4

困牛山往事

虎兔之间这个年我是在成都跟妈妈一起过的。因为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几乎不出门也完全没工作,所以是多年来一次非常难得的度假体验:几天之后感觉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休息。毕竟平时我度假的program也会安排得满满当当,回到家工作之前还得再休息一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不过所谓劳碌命说的就是我。休息两天之后我百无聊赖,就给自己找了个新任务。家里的老照片很多没有整理,有些扔在鞋盒子里,有些塞在很简陋的相册里,于是我上淘宝买了怒大五个布面相集,准备把所有照片都整理粘贴成册。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光是鞋盒子里的黑白老照片就花掉我整个春节假期的时间。在开始整理工作三天之后,我意识到工作量的巨大,如果不加班可能连数量占比最小的黑白照片都整理不完,走了之后更是会留下一个烂摊子,于是工作狂自动进入起早贪黑模式,每天从睡觉到睡觉都钉在饭桌(被我征用为工作台)前面,终于在飞回上海的前一天夜里9点大功告成。

这次整理的黑白照片大部分来自妈妈爸爸从参加工作到恋爱结婚生下我这段时期(aka 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上小学之后大部分照片都是彩照了——归类狂先把相片分成了如下几类:妈妈、爸爸和我的单人照片(我妈是个大美人,她的照片也最多);妈妈爸爸的合照;她们一起以及各自抱着我的照片;奶奶爷爷和其它亲戚们入镜的照片;妈妈爸爸蜜月和旅行的照片(在北京和三峡,还有一些其它我认不出来的地方);妈妈爸爸跟同事们的各种摆拍合照以及纯纯的工作照片。整理完了之后我再把它们稍微打乱,编织出某种带着叙事逻辑的顺序,逐页帖到相册里。

这个过程怎么说,有一点伤感。爸爸已经不在了,奶奶爷爷也都走了,而妈妈,我漂亮得像凤凰一样的妈妈已经老了。照片上的人们都年轻而神采飞扬,更像我的朋友们:自信、快乐、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并不是说步入中年的父母是悲伤颓废的,不是。记忆中她们对日常生活的一切——除了过于调皮捣蛋的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意见。只是,后来的她们跟照片上那些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很不一样,很难说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变化。

她们在四川十八线小城的三线单位参加工作。了解那段历史的人知道,所谓的三线单位就是在荒郊野岭里建起来的重工业厂区。属于我童年的那个三线单位被单位上的人叫做困牛山,可想而知那是一个怎样交通闭塞的地方。从通往单位的公路上看过去,困牛山是一个扁长的山丘,从四川盆地南部平缓的丘陵上拔地而起,预制构件搭建的板楼错落排布在山坡上,像一座巨大的堡垒。困牛山建筑群的形态如此神奇,以至于我在放学路上无数次把它想象成布达拉宫,后来读了一点书,又觉得卡夫卡的城堡跟它也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童年记忆中的困牛山已经有了厂房、宿舍、电影院、幼儿园以及其它工作生活所需要的设施。但更早几年,爸妈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困牛山只是金沙江边无数荒芜的小山丘中的一个。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终于不必再面对一场又一场的运动,又被自上而下的受迫害妄想症驱使来到这里,建造、工作、生活。整理出来的照片中有很多关于这段时期的记录。人们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讨论、演讲、投票(!)、玩耍。爸妈和她们的同龄人热爱合照,在不同的排列组合中站得笔直,或者摆出在现在看来稍微有点做作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青春强大生命力的加持,战天斗地的荒谬和虚无中,也能看到创造带给她们的自豪与满足。

自豪与满足过后发生那些的事情,其实我也是个见证。但当初年纪太小,人又过于懵懂,很多东西的味道在几十年后才咂摸出来。成年人的世界多么古怪和复杂啊,而勇气、热情、善意和好奇心又是多么脆弱啊,如果缺乏有意识而努力的呵护,它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看《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时候,有时候忍不住把猪和自己代入主角的视角。但后来我常常觉得,妈妈未尝不也是我的天才女友。虽然大部分时候她之于我,更多还是像书中所写的母亲于女儿那种保卫和照护的关系,甚至也不乏嫉妒和折磨。但因为我一直没有小孩,成年之后跟她之间反而有了一些类似于朋友间相处的时光。就像会被黑白照片上她的美貌震惊,我也很诧异于不断发现她竟然有那么多小时候从未注意到的美好天赋与可贵品质,但容貌、天赋与品质竟然都没能让她摆脱平庸和不快乐的生活。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所谓的女权觉醒,如果去挖掘那些痛苦与愤怒的根源,比自己的遭遇更多的,可能是对妈妈际遇的投射跟共情。我也许没能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那个我,但她也没有成为我希望她成为的那个她。孩子有自己的人生,父母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件事格外刺痛我。前阵子跟一个女朋友聊天,她说了些从心理咨询师那里道听途说来的理论,比如:我们与母亲的纠结关系,不只是因为成长过程中经历的那些伤害,也来自于我们对自己的厌弃。我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适用于自己的情况,要想明白很复杂也很痛苦,写到这里顺便记一笔,以后再慢慢细说。

三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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