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
09
2020
0

我跟格格巫继续讨论BLM和美国的种族问题

前几天UCLA一个教授收到一封学生写给他的信,要求他考虑到近期的各种抗议活动,推迟一下黑人学生参与期末考试的时间。

这个教授呢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给学生回了这样一封信:

Thanks for your suggestion in your email below that I give black students special treatment, given the tragedy in Minnesota. Do you know the names of the classmates that are black? How can I identify them since we’ve been having online classes only? Are there any students that may be of mixed parentage, such as half black-half Asian? What do you suggest I do with respect to them? A full concession or just half? Also, do you have any idea if any students are from Minneapolis? I assume that they probably are especially devastated as well. I am thinking that a white student from there might be possibly even more devastated by this, especially because some might think that they’re racist even if they are not. Remember that MLK famously said that people should not be evaluated based on the color of their skin … Do you think that your request would run afoul of MLK’s admonition?

学生们对这封回信愤怒不已,他们建立了一个网上签名平台,要求学校炒掉这位教授,在一天之内就搜集了两万个签名。

小强看到这个新闻,就跑到我们的一个signal群里跟大家讨论这个问题,他把教授的回信贴出来,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大略读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学生们要求炒掉教授这个行为招致了我的反感——道德警察真是让人厌烦。小强问大家:最后那两句提到MLK的话,难道跟“all lives matter”不是一回事吗?我就不由自主地为教授辩护说:这当然不是一回事啦。All lives matter是腹诽黑人平权运动的人相对于Black lives matter提出来的鸡贼说法,表面上说人人平等,实际上在否认Black lives matter的正当性。这位教授面临的语境不一样,大家既然来念书,到期末参加考试也是本分嘛。小强很温柔地没有反驳我。

但我自己想想呢也觉得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去跟格格巫讨论这个问题。

格格巫当然也很反感美国人那股子上纲上线的劲儿,但他同时指出,这位教授是一枚“屁眼”。

我问:他怎么就是屁眼了呢?他没说错呀!

格格巫说:你要考虑学生们的感受啊。白人学生跑出来号召教授为黑人学生考试延期,虽然有点管闲事,但也没什么错。教授如果不同意,也可以更加委婉地拒绝。如果学校制度不允许,也不是某一个教授可以网开一面的,但这些完全可以好好跟学生说明,用不着调侃得瑟一大堆嘛。

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得瑟得瑟犯了什么罪?没有幽默感,生活还有几个意思!?

格格巫不买我的帐。他说,你少在我面前装出很有幽默感的样子。me too运动的时候,我们自己身边有性暴力的案件发生,你在那儿气得哇哇叫,满屋子陀螺一样转圈,这时候如果有人跑来说这种不咸不淡自以为幽默的话,你会怎么想?

好吧。

然后我们又扯到了期末考试上,我问格格巫,你觉得期末考试应该为这种原因推迟吗?你的学生要是写信要求你推迟考试,你怎么办呀?格格巫说,我不会等到他们写信。我这两门课期末的paper都变成可写可不写了。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了起来,前段时间每次在路上散步碰到他的同事,他们都必然在规规矩矩保持社交距离的同时热情地讨论怎么处理期末考试的事。有很多人因为临时搬出宿舍而耽搁了复习的时间,还有人在家里上网课学得云里雾里,有非裔的同学日常生活受到了影响,还有学生认为上街搞运动,在现阶段是比复习更加紧迫的事。对于这些人,格格巫和他的同事们都抱着极大的理解和同情,他们商量来,商量去,讨论了很多option让那些想要交paper的人能交paper,交不上去的人能够根据日常作业得到评分,想要得到更高分但现阶段力不从心的人有补交paper的可能性。总之,在各种不可控的外界纷纷攘攘中,尽量体谅学生们的处境,让他们不受干扰地继续学习。

啊。真是令人感动的政治正确。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Written by in: 无聊之事 |
Jun
07
2020
0

我错过了什么

美国,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陌生的国度。我既不了解它,也对它丝毫不感兴趣。要不是因为格格巫在美国工作,我很可能至今未曾踏足于这片大陆——甚至在可预见的将来也不会。但因为最近每年都要在美国呆一阵,而且因为某种神奇的蝴蝶效应,美国乱糟糟的内政及其与中国紧张的关系竟然切切实实地影响了我的日常工作,所以最近打起精神来看了一些关于美国的书…

让我困扰的是每次跟格格巫谈到美国,作为一名标准白左,他总能扯到资本主义上去。“资本主义的原罪。”“新自由主义将这个国家进一步撕裂。”这两句话仿佛是万能的,可以无缝衔接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问题上去。

这让我觉得很困惑。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是什么万能的狗皮膏药?George Floyd的惨剧发生以来,美国人民开始轰轰烈烈地抗议,媒体、互联网上都有很多相关的讨论。我看了之后跟格格巫讨论,这些讨论都像自由落体一样滚入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大网中。

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人,我对资本主义的态度可没有格格巫那么负面。资本主义的欧美作为世界上最富强的区域,人民实现了温饱,大多数人都过上了属于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制度发展出来,以一种“共同发展”的趋势,带着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一起往前跑。而且如果什么都往资本主义上推,是不是也有一种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的趋向呢?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在BLM运动中找了三个我认为跟资本主义不尽相关的诱因,去跟格格巫讨论。

第一个是美国人的禁毒法案。对毒品的管制导致警察和黑人社区冲突不断,而对吸毒行为的刑事定罪,也让底层人民落入了某种万劫不复的恶性循环:穷困潦倒——在毒品中寻找解脱——被定罪并留下案底——更加找不到工作以至于更加穷困潦倒——在更多的毒品中寻找解脱以及通过犯罪行为来支持毒品的消费与日常生活…so sad。但在我看来,这跟资本主义并没有什么关系。毒品管制并不只是针对有色人种,尽快白人吸毒可能不那么容易被警察盯上,但归根究底这种对个人行为的过分苛责与管制在美国是有悠久历史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禁酒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认为这是清教徒传统把人的行为过度道德化的体现,跟资本主义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个是美国人民对枪支弹药的爱好。闹肺炎大家开始囤货的时候,不少人听说我要去美国,都劝我买枪。我觉得我要是有枪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不小心弄走火崩了自己。但枪属于卫生纸一样的日常居家必备品,在这样的叮嘱中可见一斑。枪支的普及造成了街头巷尾打架斗殴的恶性升级,也让警察在执法过程中愈加神经质地警惕和反应过度。当然警察们面对非裔人群的时候更加警惕和反应过度跟种族主义和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贫富差距增大有很大关系,但对枪支弹药执着的热情,只是美国人奇怪的又一佐证,跟资本主义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第三个是美国城市让人沮丧的城市规划。美国城市规划的问题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这本书里有很详细的描述。当然它的生成可以溯源到种族隔离制度,单一的社区构成把人们困在方寸之地中;而现代建筑与城市规划理论对日常生活的漠视以及对混乱的厌憎造成了千篇一律而毫无生机的城市图景,彻底断绝了创造出富有活力的社区的可能性。在欧洲虽然也有这样的问题,但自然生长出的城市天然提供了城市和社区生活发生的场地;复杂的城市人口构成增加了日常生活的丰富形态;政府通过城市规划导则的干预也让贫困和富裕人口在一定程度上混合,为贫困人口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和受到更好或起码是平等教育的可能,为(也许仍然并不那么容易的)阶级攀升创造了条件。这一切,在我看来,跟资本主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欧洲人也搞资本主义,但他们就没有把自己的城市弄得这么了无生趣而且完全不利于普通人生存。

格格巫,在听了这几段长篇大论之后,问了我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

什么是美国人?

…我怎么知道?!怪人呗!尚武的精神洁癖,对美好的建筑和城市景观一无所知?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换了一种方式来问我:美国人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我知道,他们是一群从欧洲跑出来的格格不入的怪人。所以这再次坐实了美国人是怪人的事实。

对呀,格格巫又问,所以他们为什么要跑出来?为啥他们是怪人?

这个我也知道。还好我学过中学历史。他们受到了宗教迫害,或者,他们没钱了,要到新世界闯生活。

对了!格格巫说道,他们是被资本主义发展裹挟而走的人。技术的发展造成了人的异化,那些不再能借助传统技能享受创造乐趣的人,就变成了你口中的怪人。他们在技术的更新中变成无用之人,沦落到社会底层,只能通过前往陌生的大陆掠夺资源来创造价值。而这些人搞出来的新教,不管是哪一种分支,其底层伦理就是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它认可每一个人的奋斗,赞美工作的价值。搞清楚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说,美国就是资本主义的果实,它跟欧洲的任何一个民族国家都不一样。美国的立国之本就是资本主义,美国人每一种在你看来不可理喻的怪异特色,都是资本主义赋予他们的品质。

我,被格格巫一番乾坤大挪移搞得目瞪狗呆。又听他接着说到,所以清教徒的禁欲和道德洁癖,是资本主义伦理带来的。他们不能在历史和文化中定义自己,只能在劳作和对个人品德的保持中寻求价值;尚武和对枪支的依赖,是开拓新大陆的人必然的选择;而城市规划中的单一社区,其源头在于种族隔离,而种族隔离来源于资本主义在新大陆扩张时候,为了高效掠夺资源必然选择的奴隶制。所以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好的。

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格格巫说道。黑格尔在那本法哲学原理里面把这一切都讲得清清楚楚。这本书有500多页,写得晦涩难懂,本来你有机会听我深入浅出地讲一遍,但我一上课你就把我关在卧室里,还把所有的门都锁起来,现在你明白自己错过什么了吧。

好吧。

他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难怪Elon Musk要搞火星移民,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搞起来,全世界90%的人都会变成无用之人吧?地球上也没什么空间了,只能去火星寻找新大陆。这么说来,Musk难道是新时代的哥伦布?

Jun
04
2020
0

这篇其实是在飞机上睡不着的时候写的

我一直听一个播客叫《文化土豆》,因为播主是全职在做,为了表示支持加入了他家会员,隔三岔五地能收到播主以电邮形式发给会员的通讯。这一次的通讯上他写道:

我在微博上,又或者是在 Apple Podcast 的评论区,看到对于我或者节目的控诉。比如最近有一个听众特别介意我在一期节目中同时使用了“武肺”和“新冠”两种提法。我想解释一下。我当然知道”武肺“背后有非常丰富的含义,”新冠“才是”正统“,背后也有丰富的含义。录音的时候脱口而出,现在想起来是看了太多淘杰的视频,被他带走,但是编辑的时候,我又觉得删掉这句话,更成为一种我不想要的妥协。如果不较真,那说什么听众能理解就好,如果要较真,在”武肺“和”新冠“的光谱上,还没有一个我愿意站住不动的位置。

之前你们也很多人来信安慰我不要在意。确实对于我的心理健康是不应该太多考虑。但是我心里也难免会有一种想要沟通的冲动,只是不知道从何谈起。我如果把这些“恶评”总结称为“五毛”言论是不合适的,我不愿意把他们看成“丧尸“一样的存在,因为他们也是这样看我。我相信他们没有拿钱,而且说话都倍加真诚和充满感情,他们无法想象自己喜欢的博主为什么会和他们喜欢同样的电影、小说,但是却持有似乎完全相反的“政治观点”。我是很不愿意在谈话中带入优越感的,但是如果不承认愚蠢往往是真诚的,也是不负责任的。

他要是不讲,我压根没有注意到播客里什么时候用到了“武肺”或者“新冠”这两个词。我最近写日记,提到这件事基本上是两种表达方式:“闹肺炎”,或者“新冠”,不叫covid19其实是嫌写中文的时候忽然需要切换到英文太麻烦,中文语境下这个病症官方的名称是叫“新冠”吧?而如果用到“武肺”,一定是有所指,比如要表达针对某些事件的愤怒。想象不出一个长期听文化小圆桌的听众会分不清楚其中的意涵。

但我的想象不出,绝对是因为我自己想象力贫乏;我的注意不到播客里面出现过这样的词,也是因为我自己对政治正确过度使用心存疑惑所以未能极力规束自己的思想和言行。

格格巫这个学期教两堂面向低年级学生的大课,其中一堂是关于19世纪理性主义。尽管那个年代的哲人们跟政治正确一点都挂不上钩,但格格巫还是奋力地在他的课程中塞进了一些与时俱进的内容。比如上周课程的内容是“女性主义”,19世纪唯一一个以比较进步的观念谈到女性权益的人是密尔John Stuart Mill,但格格巫觉得以功利主义的视角来谈女性权益太让人沮丧,又加入了(当代的)Spivak对黑格尔和马克思关于劳动定义的批判。本来,这个星期他要接着讲这个课题,但美国人民开始轰轰烈烈地闹运动了,格格巫就决定在学期结束之前,以“种族主义”为课题作为收尾。但遗憾的是,19世纪以进步视角去看待种族主义的哲学家也是寥寥无几,最后他选了杜波伊斯W. E. B. Du Bois的文章来分析,杜波伊斯是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最初创建者之一,哈佛大学第一位取得博士学位的非裔美国人。然后又加入了Frantz Fanon对黑格尔的关于种族理论的批判。然后他遇到了一个问题,即使杜波伊斯和Fanon都是黑人,但因为时代的原因,他们经常地用到了Negro这个词,很多时候Nigger也会以引文的形式出现。格格巫比我政治觉悟当然高多了,他拿不准上课时如果朗诵学者们的文章,念到这个词的时候该怎么办。

为了这个事,我们专门跑到朋友院子里去吃了次饭(因为还在social distancing,所以只好我们在院子里吃自己带的东西,朋友一家在阳台上吃),吃饭的时候格格巫向朋友们请教了这个问题。在美国长大、受教育、再进入教育系统的朋友夫妇立即谆谆告诫他,no way!即使是照章朗读也不可以说出口,一定要用N-Word来代替。不然的话,分分钟死翘翘。

那么就希望格格巫小心一点,不要因为上网课紧张过度,一时祸从口出。

我自己前几天在上网的时候,也撞到了道德警察的枪口上。记得好像还是在George Floyd出事之前,当时发生了另外一件因为种族歧视在网上被讨论得挺多的事:纽约中央公园一个白人女的遛狗不栓绳子,一个黑人男子跳出来让她拴好自己的狗,两个人起了争执,白女人忽然情绪激动地威胁这个男的要给他好看,抓起电话打给警察说一个黑人威胁自己的生命安全。

考虑到美国警察对待黑人劣迹斑斑的过往,这女的这么做当然是居心叵测。被她报警这位黑哥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拍下视频放到网上,立即引发了互联网批评的狂潮,结果就是女的丢掉了花儿街高管的工作。我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觉得这女人发飙的代价有点大,点进新闻里仔细看了一下。她清晨的时候在中央公园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遛狗。这个男的呢,在观鸟。不栓狗链的狗子大概影响了这位男性清清静静观鸟,所以他就跳出来责令狗主人拴好自己的狗。那遛狗的人当然遇上这种人也很烦咯,两个人三言两语不投机就争闹了起来,这男的就来了一句:

Look, if you’re going to do what you want, I’m going to do what I want, but you’re not going to like it.

然后他就掏出了狗粮来喂这女人的狗。女的一下就freak out了,拨电话给警察说一个非裔威胁她的安全。

怎么说,我看到这里觉得也是有一点理解这个女的——并不是理解她打了邪恶的种族主义牌,而是理解她为什么freak out。早上八点过中央公园僻静的角落里,如果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不管他是哪个种族吧,反正三言两语不合就说什么“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你不会喜欢的”,随身掏出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来喂我的狗,我可能会放我的狗去咬他吧?这个人又不是养狗的人,谁知道他兜里掏出来的是啥?这种事情我作为一个胆小如鼠的女性还蛮能共情的,我大白天走在柏林的大街上,如果人少一点,那我也要留意一下走在我周围的人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我就加快脚步换到街的另一侧去走。据我所知,像我一样胆小如鼠的女性绝不是少数。

总之放下新闻刷刷微博,看到一个叫做“纽约北大飞”的人正在义正言辞地控诉这个搞种族主义的女宁,想到这女的受互联网私刑咣当丢了工作也挺惨,就回帖评论了一下。微博有字数限制,也没法说得清楚,大概讲了一下前因后果,表示了一下种族主义虽然不对,但freak out情有可原。写完呢,我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再刷微博,发现我居然被这个“纽约北大飞”当作种族主义者挂出来了,人家的原文是“这么一清二楚的事情居然有种族主义者在不屈不挠地洗地”。唔,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做种族主义者,我也算是长见识了。当个笑话说给几个朋友们听,大家的评论呢又是:白左不好,政治正确不好。也让我觉得很为难。我自己就跟一个可爱的白左在一起,我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很大部分也是因为他白左得如此可爱。而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认为政治正确是非常有必要的。但在中文网络上被人骂种族主义,跟白左和政治正确又有什么狗屁关系呢,不过被是一个网名谜之尴尬的人网络暴凌了一下,就当我踩了狗屎罢。

啊最近世道不好,这样让人堵心的事情还有好多,先写三桩,改天继续。

Written by in: 无聊之事,有涯之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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