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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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嚼西西里

 

[ 前言 ]

实际上我很少读游记,除非是那些写得并不象游记的游记。鉴于我一直都在写自己实际上不喜欢读的一种文体,而且眼高手低地无法改变,我准备把游记献给某人,这次,哈哈,老姐就是你啦。

姐姐这次来德国看我之前,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面,但我一直是她的小跟班这个事实仍然无法改变。小时候我跟爷爷奶奶住在顺庆城,我们住河西,姐姐住河东,周末姐姐会跟着姑姑姑父一起来奶奶家吃饭,饭后我们会一起去北湖公园荡秋千。

那时侯大人教育小孩有一个基本原则:小孩子们喜欢干什么,就要禁止他们干什么。比如我和姐姐喜欢吃满大街小贩卖的黄凉粉苕凉粉川北凉粉陕西面皮绿豆凉皮,但大人们坚决不准我们吃。我们与家里大人做斗争的一个重要课题就是,如何偷偷溜出去吃一碗随便什么东西。另外一个斗争课题是我们晚上要在一起玩,姐姐很少被允许留在河西,所以总是我去河东。很多个周日的下午,我们俩都要一起去苦苦哀求爷爷奶奶姑姑姑父,让我收拾毛巾牙刷跟姐姐一起去河东——被批准的几率极小,到现在我都想不通是为什么。

河东曾经是我玩乐的福地,记得在某个终于去成了的晚上,我饿了。我从小有一个怪癖,当我饿的时候,我就滔滔不绝地讲好吃的,直到听的人跟我一样浑身不爽才罢休。那天晚上我描述的美食是“燃面”,喋喋不休的结果是,姐姐忍无可忍地决定我们自己来炮制燃面。

那时侯我还是一个纯粹的理论家,身高大概连灶台都够不着。作为家里的老大,姐姐当仁不让地担任了掌勺一职。在我似是而非的操作说明指导下,我们油酥了花生,切碎了川北的冬菜代替川南的芽菜,准备了葱花蒜末,似乎还炸了肉哨子,烫了豌豆尖儿。但是,燃面之所以“燃”,不止是因为它能让吃客热情似火,还因为它又油又干,一点就着。在川北生活的姐姐并没有理解这一点,而我又罗罗嗦嗦解释不清楚,所以,在大功告成之后,姐姐把一大勺面汤浇在了面上。杯具啊。

不过我记得那碗面还是很好吃的,我们飕飕地吃了个碗底朝天,然后肚儿圆圆心满意足地上床去。

我讲这个小故事,是为了给西西里的一切做一个铺垫,食神们并不是一天炼成的。

 

[ 到达 ]

实际上要去的是西西里,但我们的飞机却降落在撒丁岛的Cagliari。因为等到我们最后决定去西西里,直飞巴勒莫(Palermo)的机票早就卖光了。

从柏林出发的飞机只去撒丁岛,然而西西里才是我们想去的地方。一到Cagliari我们就去打听船票的事儿,然后被告知从撒丁岛去西西里每周只有一班船来回,而且回程的船抵港时间晚于我们从撒丁岛回柏林的飞机。

尽管如此,姐姐和我对望了一眼,还是立即决定买下去西西里的单程票。这么大个岛,哪有回不来的道理。

启程去西西里的船当日就要开船,我们胡乱在城里逛了一会儿就折回等船的地方。几个女人坐在那里,还有两个男人,打扮出奇地相似,都穿着紫色修身衬衣,扎在紧身牛仔裤的裤腰里,有一种洋溢着乡土气息的男性化妖娆。人们手势丰富地聊天,声音很大。

在等船的时候,我联系上了猪。船出港不久,她已经委托好小孝同学帮我们定到回程的前一天从巴勒莫飞Cagliari的机票。

撒丁岛阳光灿烂,蓝天白云。山海天空之间,是土黄和赭石的城市,等我们回程再细细探访。

 

[ 航行 ]

从撒丁岛的首府Cagliari去西西里小城Trapani,航程是14个钟头。我们下午两点上船,半夜四点靠岸。

除了启航那一阵,甲板上几乎没有人。风太大,而且湿湿的,很冷。我大部分时间躲在舱里看书,有时候去大厅喝点儿什么。太阳落山的时候去了一趟甲板,夜里月亮出来了,我又去了一趟。

以前听人说,天黑后海非常恐怖,就象整个世界已经死去,所有的光沉入地下。但我眼前的天空满是星星,还有一团一团的星云,银河在头顶漂浮。月光耀眼,在黑色的海面洒下长长的影子。天海相接的地方海愈黑而天空微微发光,只有倒映月光的地方天空很暗。尽管船上的机器发出巨大的轰鸣,我仍然觉得此刻非常寂静。喧闹的静谧,而喧闹来自漫天的繁星。

同样寂静的是午夜的小城Trapani,老城里一个人也没有。姐姐和我去找旅舍,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城——当时我们只是信步走去,但后来对着地图一看,居然大部分地方都到过了。气温是不冷不热,一番折腾后我们也没有了睡意,没有合适的地方就继续走下去。后来终于问到了一个打烊的酒保,带我们去了他相熟的旅舍,这才安置下来,一觉睡到大天亮。

 

[ 小橙子 ]

去西西里之前飞先生就跟我提起过这种被当地人昵称为“小橙子”(arancino)的炸饭团,里面是肉酱,豌豆,番茄馅儿,裹着煮过稍微调味的米饭,炸到表面金黄酥脆,飞先生说一定不能错过。

结果第一天早上我们就在咖啡馆儿里见到了团子尊容,虽然我认为“小橙子”对早餐来说太过瓷实,但姐姐坚持要试一下。所以我们在常规的咖啡和羊角包之外又点了一个油炸大饭团和另外一种长得象寿桃的甜食。

“小橙子”的味道,在我的描述之后,应该是可以想像的:家常快餐食品,味道熟悉而宜人,吃过就忘。所以在后来我们开始为大量美味目不暇接时,就很难再想到它。

至于那个寿桃,味道倒是很好。我记得我非常惊艳,并且觉得出乎意料:因为寿桃的外表不能让我联想出它实际的味道——到底是怎样一种味道我竟然忘了。当时我作为食神的小宇宙还没被唤醒,竟然忘了询问这种甜品的名字,失败!有谁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吃起来什么味儿?

 

[ 维多海岸 ]

在小城Trapani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吃过早饭我们计划出城玩儿一趟。阳光如此灿烂,作为从极北苦寒之地远道而来的游客,我立即兴冲冲地要去海边晒太阳。旅游信息处的办事员小姐建议我们搭公共汽车去san vito lo capo,离trapani不远的一个狭长半岛。

公车沿路停靠,风景是海边嶙峋的大石头山和舒缓的丘陵。热情的西西里公交乘客们下车都要亲吻那位皮肤晒成金棕色的司机师傅的双颊。我兴奋地闹着呆会儿下车时也要去亲他一口,姐姐白了我一眼,说那你让我先下好啦。

到了san vito lo capo我们当然已经饿了,找了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馆子吃饭,食神福至心灵地点了海鲜库斯库斯(couscous)。后来才知道,这种阿拉伯小麦粒早被西西里西部沿海人民拿来主义地整成了当地名菜。

库斯库斯是小米大小的麦粒,蒸熟后拌入肉类或蔬菜,麦粒吸饱菜汁,冷吃热吃都可。san vito lo capo是一个小渔村,库斯库斯当然是用鱼汤来拌,味道很温和。我一边吃一边想像渔民如何炮制这道汤:将蒜,欧芹,西芹,罗勒煸香,加入大块的鱼肉和番茄熬煮,用胡椒和盐调味,最后再放点儿肉豆蔻和丁香。比起阿拉伯兄弟的做法,这道海鲜库斯库斯香料味并不重,很有节制,没有抢走鱼和麦粒本身的味道,但仍然层次分明。我觉得很不错。

另点了一只烤鱿鱼,新鲜肥美,吃得姐姐赞不绝口。

 

[ 功能性依赖 ]

在西西里的时候科学家总是问,你早上喝cappuccino没有?你给你姐点了cappuccino没有?问得我羞愧不已,因为我几乎从来不喝 cappuccino。

在早上我甚少闲情逸致,对饮料的要求就是又热又浓,粗暴直接,要象一双有力大手两三下把我摇醒:“起来起来,今天还有很多工作!”久而久之整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着花很多功夫打成的稠密的牛奶泡泡只能干瞪眼,完全无法消受象cappuccino这样精致细腻的饮料。

cappuccino据说又是在维也纳那些无情而轻薄的咖啡馆里搞出来的勾当。好好的摩卡要掼上奶油——咖啡也好甜食也好,我最不赞成掼奶油,寻欢作乐应该有节制,不过这是题外话——奶油打到可以立起来,尖尖的象顶帽子,罩着下面黑乎乎的浑浊液体,维也纳人拿它来调戏芳济会的修士,kapuziner Mönch(戴尖帽子的和尚)。后来奥地利人跑到意大利去驻兵,就把这饮料带了过去,改来改去,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在西西里我们点早餐饮料有固定的格式,姐姐要的是多:latte macchiato,我要的是浓:al vetro,就是那一小杯。

其实我并不为此感到自豪:不加奶不加糖听起来很小资,本质跟我国广大的士司机常备的那一塑料瓶浓茶没有什么区别。以前有一段时间经常加班,实在困得挠心抓肺了,我就跑到厕所里锁起门坐在马桶上睡五分钟。但这种做法何其杯水车薪啊!后来我开始象其它同事一样采用药物疗法,一杯double espresso下肚,十分钟后又是精神焕发。别人怎样我不知道,这法子在我这儿屡试不爽。从那时起就开始只喝最朴实的咖啡,家里以前有三种用不同原理打牛奶泡泡的小机器,现在早就不知去了何方。

 

[ 大嚼西西里 ]

吃了一顿对于非周末来说过于丰盛的早餐后,姐姐和我在trapani美丽而寂静的大街上消化,无意中逛进了一家旧书店。在重三叠四的旧地图和文学读物之间我发现了这本美妙的食谱:sicilia in bocca。直译的意思是“嘴里的西西里”,我写成“大嚼西西里”应该也不错吧?

虽然是正式出版的读物,但这本书看上去就象某人自己在家做的手抄本一样。文字大部分是手写体,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粘贴复印的痕迹;所有的插图都出自一个叫“Rodo”的人之手,风格狂放不羁。书的正文印在黄黄的“马粪纸”上,封面是那种用来做搬家纸盒的黄色硬壳纸。

食物的内容按照传统的就餐程序分成如下几章:antipasti头盘儿,minestre e zuppe汤,pastasciutte面条儿,carni, pollame e selvaggina肉,pesci鱼,contorni e salse蔬菜和调味汁,dolci甜点。正文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菜谱写法:讲故事。东拉西扯一大堆,最后草草丢个做法,您已经在想像中满足了自己的食欲,至于嘴巴满不满意,就要看自己的天赋啦。

于是我立即把这本宝贝收入囊中。出发前忙乱之际忘了带书,正好借它打发大餐小吃之间那些用于消化的时光。

 

[ 美丽而寂静的trapani的大街 ]

 

[ 缴械 ]

      

当然了,科学家是”教父”的拥趸。我们刚到西西里,就收到他一条兴高采烈的短信,祝贺我们深入了黑手党的腹地。不久,他又隆重地推出一种叫做 cannoli的甜食,理由是教父里的黑手党们都喜欢吃这个玩艺儿,并且还有个人说:leave the gun,take the cannoli。

我大概并没有完整地看过教父,姐姐貌似看过,但已经完全记不得内容。不过我们还是准备给科学家和教父一个面子,选了一家看上去颇诱人的甜食店品尝大名鼎鼎的cannoli。

果然是一家非常靠谱的甜食店,有两个长相颇为俊美的年轻男服务生,并且他们的cannoli是现做的,不象后来我们见到的那些店里都将做好一个星期的cannoli堆得山也高。

cannoli在意大利语里的意思是小管子,正如这个名字所言,放在我们面前的确实是一根”小”管子,油炸的面皮子,酥脆而且味道不错,焦香之中似乎还带了点酒味,大概有15厘米长,直径4厘米。这根管子里面满满地填着ricotta鲜奶酪,奶油,也许还有蜂蜜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混合而成的白色膏状物,尝第一口相当甜美,再混着脆皮吃一口也是别有风味,再来一口凉凉的又细又滑口感真不错,可是要把这15厘米长的小管子都塞到肚子里…即使是姐姐和我分而食之,一人7.5厘米,都是强人所难…

cannoli之后我们已经被撑得有点儿傻,又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试图用一只朗姆酒蛋糕去解腻…后果是,在西西里的那几天,我们只要见到 cannoli都会痛苦地扭过头去,要不就会觉得胃里起反应。用姐姐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被顶住了。

 

[ trapani的午餐 ]

我大概有好几年出门之前都完全不做功课的了,不过这话我没敢跟姐姐说。先是热情邀请她来,再一口将导游的差事应承下来,等飞机飞出柏林,就死皮赖脸地将做功课的任务塞给了科学家。好在我们对文化艺术没什么要求,旅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吃。

还在撒丁岛的时候,科学家推荐我们吃一种奶酪,据说是世界上最生猛的奶酪,里面有活蛆。姐姐和我真的打算找来尝尝,结果打听到这种奶酪不止生蛆还有点儿带毒,所以被政府禁了,只有黑市上才买得到,如果被发现买卖这种奶酪就会被抓进去关起来。

到了西西里小城trapani,科学家推荐了两个馆子给我们。在离开前的那个中午我们寻着去了离旅馆儿比较近的一家,味道委实不错。

      

西西里产剑鱼和金枪鱼。这两种鱼的肉都又紧又硬,特别是剑鱼还挺柴,我不太喜欢(我在葡萄牙领教过熟剑鱼肉的厉害,厚墩墩一大块吃下来,嚼得腮帮子都疼,简直想给它更名叫“柴鱼”)。但既然是特产,总免不了要试一试。我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头盘儿点了剑鱼肉carpaccio。

carpaccio是威尼斯风流厨子Cipriani发明的一道冷盘儿,医生不让他漂亮的女主顾吃煮熟了的肉,他就把牛肉切得飞薄(当然比不得涮羊肉片儿薄!)然后浇上柠檬汁(据说这样牛肉就熟了,好像是因为肉里面的蛋白质遇到酸就怎样怎样,不过我不太清楚。这种问题只好等各位科学家来解释),再放点儿盐啊胡椒啊橄榄油啊什么的就可以上桌。因为生牛肉片红番番的,附庸风雅的厨子就把这道菜以画家carpaccio命名,这位14世纪的画家偏好红通通的暖色调…可怜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一道菜。

剑鱼肉carpaccio用大片鱼生,吃起来不柴,谢天谢地;腥味很重,但还算别有风味;口感非常韧,简直堪比牛肉,但不是红色的,所以要叫 carpaccio牵强了一点儿。

第二道吃面,我一定要试试trapani当地的pesto:pesto alla trapanese。不记得在哪里听说有这么一种面酱,大概是科学家告诉我的吧。作为一个pesto爱好者,虽然菜单上没有,但我还是坚持要点。因为是很简单的东西,原料也都普通,厨子就给我做了。

热那亚人一定会说trapani的红酱酱不是pesto,因为:1.里面没有放九层塔;2.因为没有放九层塔,所以酱酱不是绿的。但在我的词典里,只要是可以拌面又不用煮的酱酱都可以被叫成pesto。就这一点来说,我和trapani人民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pesto alla trapanese里面有大蒜,鲜番茄,少量九层塔和稍微焙过一下的杏仁(阿拉伯风情啊,阿拉伯风情!),把这些东西混合胡椒盐巴橄榄油舂碎,这道清爽美味的面酱就做好了。店里给我们配了自家的面条,精道弹牙而且是全熟的,不象有些意大利馆子老爱把没断生的面条捞起来装al dento,吃得人郁闷不已。

这道面条让姐姐和我赞不绝口,一直到我们快要离开西西里才有另一盘面横空出世把它比了下去。

最后主菜点的是安康鱼。因为考虑再三,金枪鱼还是味道太重而且太撑人了。我们吃饭前就不太饿,两道菜过后已是八分饱,所以点了清淡一点儿的鱼。烧鱼的高汤里加入了橙汁,上桌前又擦了新鲜橙皮丝在盘上,色相清爽,味道酸甜,安康鱼弹牙而且细腻。总之还是不错的。而且色调跟桌布很搭。

 

[ 孤独行星的推荐 ]

吃完午饭我们就搭大巴去了巴勒莫。颇费了一些周章找住的地方,还差点儿住进了当年意大利黑帮与美国黑帮会合的酒店。

安置停当,我们出门吃饭。科学家确实给了我们一些巴勒莫的餐厅建议,可是他提到的那些地方都相当狂野,只有本地人中的本地人才去,而且几乎都不提供晚餐。于是我把出门之前跑到书店里用相机翻拍的“孤独行星”找出来,选了一家离酒店不远的推荐餐馆。

“孤独行星”的作者们,是不是也因为拥有颇为怪异的口味,所以才会那么不合群的呢

总之这家餐馆的水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头盘儿姐姐想吃烤蔬菜,我的蹩脚意大利文糊弄不过去,窘迫之际把“烤”说成了“炸”,结果上桌的是一盘天妇罗样的洋葱土豆,调料是亚洲餐馆儿里常见的甜辣酱!

      

第二道点的是鱼蛋面,西西里人吃风干的金枪鱼蛋,刨成薄片洒在面上。味道很一般。鱼蛋给我们的第一印象于是很差,都怪那平庸的厨子。

第三道,服务生推荐我们吃蓝鱼,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我也没弄清楚蓝鱼到底是什么鱼。后来我们在集市上看到一种修长的鱼,鱼皮光亮,泛出蓝紫色的光,猜测大概那就是蓝鱼了吧——肉又老又柴,一点儿也不好吃,配着青酱和南瓜,还有炸面包丁,卖相倒是差强人意。

我们邻座是一对德国夫妇,大概也是看了“孤独行星”来的,两人先一人点了一大盘奶酪当头盘儿,然后又各点同样的一大盘面汪汪地吃了,最后一人一份巨大的甜点。真的是…非常孤独行星又非常德国的吃法呢…

 

[ 煮墨鱼 ]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们愉快地发现,我们又饿了。

在酒店里草草吃了点东西垫底,姐姐和我就赶着去了叫做“屠宰场”(Vucciria)的著名市场。所有繁华热闹略过不表,今天单讲那美味的煮墨鱼。

在市场正中的喷泉边有个胖男人支起塑料棚子卖煮墨鱼,整条整条的新鲜墨鱼放在大锑锅里煮着,似乎什么调料也没放。如果你去吃,他就用一个铁钩子钩一条完整的墨鱼到你面前的盘子里,刷刷刷手起刀落,我们相机还没掏出来,一大条墨鱼就被肢解成了小块块,黑乎乎的汁从墨鱼圆圆的大脑袋里面溅出来,淌得满盘子都是。

我们趁热赶紧动手,装模作样地从摊上一个脏兮兮的塑料口杯里抓出两把小叉子一块一块叉着吃,还挤了点儿柠檬汁。墨鱼很鲜,有一种老汤煮就的食物特有的香味,口感软糯又有点韧,墨鱼脚脆脆的,裹墨汁的头很好吃,可是把我们的牙都染得漆黑,一张开嘴甚是吓人。

这时候附近鱼摊儿的老头也过来买墨鱼,扔两个钢蹦儿,得到一大盘,也不用叉子,也不挤柠檬,叉开大手呼呼地抓了就往嘴里塞,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唠两句嗑,又回自己摊上去。

原来是“茴香豆”一类的食物啊。

 

[ ZIA PINA ]

      

好了!华丽丽的皮娜的小馆子终于出场了!科学家在我们到巴勒莫之前就开始兴奋地鼓吹它:是不交税的哦!是只给黑手党交保护费的哦!!老板娘皮娜要是不爽你就没东西吃哦!!!

小馆子就在“屠宰场”市场附近,好找又不好找。不好找是因为我们的地图只标出了稍微宽敞点儿的大道,可是意大利的城市里有多少蜘蛛网一样的小巷!而且门牌号没有逻辑,就象在东京!好找是因为随便走进一个鱼摊肉铺子,只要问一声“zia pina”,小伙子们都会争先恐后地跳出来给你指路。

皮娜的小馆子看起来当然非常简陋,可是一进门就摆着我所见过最有气势的头盘儿大阵!而且味道绝对是最好的!丰足肥腴,就象美好生活闪闪发光。其实很多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但本着神农的精神,我把每种菜都尝了一遍。只有一种橄榄非常难吃,又酸又苦而且味道非常尖刻,我这么爱吃橄榄的人,尝一下就口眼歪斜地到处找纸巾来吐。

馆子里吃饭的人看起来都很象建筑工人或者的士司机。真是嫉妒!在西西里建筑工人和的士司机都能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有个家伙吃到半饱,装模作样地拿了个话筒起来唱歌,还跑到我面前来唱了好久,一句都没听懂!但是旁观的大伙儿很开心纷纷打赏,他把赏钱献给皮娜,于是饭钱就免了!就是照片里那位浅蓝色T外面罩马甲的家伙。

然后我去买面。面条现下锅,但面码子是早就烧好的。十来个铝锅靠墙放着,一个跑堂的跑来跟我一一介绍了一番,我斟酌良久挑了一个贝壳番茄的。遗憾的是这个面很一般。好在是家常味道!

最后的正菜是炸海鲜,海鲜是我在门口挑的。鱿鱼圈和小墨鱼仔都非常好吃。我再次发现做墨鱼的王道就是把墨汁留在墨鱼里,鲜甜的汁液被薄薄的面衣锁住,一咬下去满嘴乱窜,海的鲜美混合油炸食品的甜美气质,简直让人热泪盈眶!

而且量很足!

 

[ 黑手烤肉摊 ]

然后那天晚上我们准备去吃鱼。科学家说离我们酒店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鱼馆子“点杀活鱼”!天哪天哪,在欧洲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去。

然后我们就往科学家说的那个地方走,越走越偏,马路上没有行人,但路灯下三三两两站着流里流气的小年轻。姐姐警惕地说:看好你的包。

结果找不到那家馆子,到处黑漆吗乎。我跑到水果摊上去问路,卖水果的大爷一听餐馆名字,回身指着一排紧闭的大门说:关啦!大爷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箩筐话,我几乎完全没听懂,但大概弄明白这家馆子每周只有两天开,大概是渔市进货的时候吧。

眼看着晚上就要饿肚子,我决定拉了姐姐再往前面灯光明亮的地方走走。结果前面有一个小市场,然后我们就看见这位老人家摆了摊子卖烧烤~~~~~

我立即冲上去准备大肆购买,结果被旁边一个很温柔的中年妇女拉住,告诉我要吃烤鱼得去旁边鱼摊自己买了过来烤。我们赶紧跑到旁边的鱼摊去买了一条鱼,又称了一堆皮皮虾,回到烧烤摊上交给这位老人家,又发现他自己摊上有肉和香肠,于是我们又要了一串烤肉和一截羊小肠一样的东西。

烤鱼烤肉都需要时间,等得无聊的时候我跑到旁边杂货铺买水果。很温柔的中年妇女跟上来帮我讲价付钱,还特意让店里的人帮我把仙人掌果子的皮去了。之后又叮嘱我要小心一点,管好自己的钱包和相机,这里不安全。

等我回到烤肉摊子前,发现姐姐神情紧张,原来中年妇女的老公会一点英文,也跟她讲了一遍安全问题。姐姐把相机塞进包里紧紧抱着,又嘱咐我不许嬉皮笑脸到处乱看。

这时候一辆小车停在摊前,车上走下来一个梳油光水滑大背头,穿贴身裁剪黑西装的中年男人。他在烧烤摊前一亮相,市场上的人都热情地大呼他的名字:micheal!micheal!然后这个米高去杂货铺关照了一下,杂货铺的人就欢天喜地地关门儿了。他又跑到烤肉摊儿前来,摊主就把烤好的大卷大卷的香肠,大串大串的肉卷儿都给他装在锡箔纸盒儿里恭恭敬敬地献了上来。

那个香肠真的很好吃,我们自己没点,但摊主让我们尝了半截,非常香!

米高随手在裤兜里掏了两三下,掏出两个钢锛儿给摊主,结果摊主满脸献媚地又还给他一个,姐姐和我顿时看呆了!话说我们买鱼才花五块钱,但是烤肉给了十块钱啊!原来是帮摊主交保护费了!

米高拿了他的香肠肉串上车扬长而去,我很没有性格地小小声声说了个“ciao”,他没理我。可后来姐姐跟我说,米高很有礼貌地跟我说了两次 “good bye”,但怂人我过于紧张地盯着快烤好的皮皮虾,根本就没听见!

WHY?!WHY我总是和黑道大哥们失之交臂?!

鱼和皮皮虾一般,但是烤肉串和羊小肠非常好!!烤肉串我要另外专门写,羊小肠又酥又油,味道劲爆,单吃是有点儿腻,但要是拿来夹面包肯定美死了。那些小混混儿们就都是那么吃的。

 

[ salt im bocca ]

      

话说我买来的那本叫做“大嚼西西里”的食谱上,对烤肉串有非常精到的描写,我直接翻译,毋庸多言啦。

牛肉卷烤串

众所周知,作曲家们往往也是杰出的美食家。光是提到罗西尼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个问题了。但让人吃惊的是,就算这些作曲家在生活节奏乱七八糟的现代社会,还能保持这个光辉的传统。不久以前我们说起过 Salvo Sciarrino,一个巴勒莫出身的年轻作曲家,很有名。他将西西里菜比做使用了对位法的和谐旋律,并认为它们可以与海顿杰出的奏鸣曲媲美。

Sciarrino理论联系实际的经典之作,牛肉卷烤串,就象一首四手联弹的钢琴曲,其美妙滋味跟我们从他天才的曲谱中品到的一模一样。

你需要700克被捶平的牛肉片。放一点油,把6大勺面包屑稍微煎一下,再加两大勺磨碎的pecorino奶酪进去。再加点儿松子儿,加点儿泡软了的葡萄干,加点儿洋葱丁,用盐和胡椒调味。

在牛肉片一面抹油,把弄好的馅放上去,卷起来,穿成串。肉卷儿之间串上洋葱片和月桂叶子,然后上架子烤。你看,我们谈论的其实还是音乐!

 

[ 上帝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 ]

实际上在游玩的时候,逛菜场总是幸福的煎熬。琳琅满目的陈列,游客能享用的少之又少。即使是家庭小旅馆里有厨房可供使用,吹毛求疵的大厨比如区区在下,也总是嫌调料不够多,锅碗瓢盆用起来不够顺手,菜场上买来的新鲜食材无法百分百随心所欲炮制。所以看着本地妇女挎着藤编的大篮子这里买条鱼,那里抓把菜,总是心痒痒得几乎成了嫉妒。

那天,我们误入了一个巨大的菜场。巴勒莫是有几家大名鼎鼎的菜场,比如“屠宰场”Vucciria,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血雨腥风都跟黑手党搅和在一起。可是这种菜场气场十足,往往也总是游人如织,很多调料小食的价格高得让人不相信身处西西里。虽然东西的质量不打折扣,但买家难免会有点儿被宰的悻悻。

我们是在等去Agrigento的大巴车,有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空闲的时候,姐姐想买点儿水果,我们就在车站附近乱逛,逛进了这片菜场。

开始只是几家零星小铺,卖的除了吃喝还有日用百货一类小件。渐渐往小街里走铺面就多了起来,还有买cd的小铺子放着嘹亮的地方流行歌曲。这个菜场是沿街摆放,延伸出去几条街都看不见尽头。菜场上人山人海,几条街道交汇的地方热闹非凡,要硬着头皮才能在买菜的大妈和运货的小车间杀出一条路来。有肉铺支了木架挂出大串大串的下水,心肝肠胃应有尽有。鱼贩子高声叫卖,抑扬顿挫嘹亮圆润,很象是歌剧院里的男高音出来搞副业。还有很多蔬菜摊儿,卖各色小时候常吃的菜,比如三尺长的夜开花,乱七八糟的绿叶子,好多都是自从姐姐去了北京,自从我到了德国,就再也没吃到过的,要不怎么说是味美特呢。

当然在这个市场上还有很多味美特没有的好东西,各种裹了香料的鲜奶酪,色泽不同的醋橄榄,零零总总的腌渍和风干食品。看上去让人垂涎三尺。走过一个小摊前面,摊主用大筐装了整筐的橄榄来卖,看上去象是新鲜的,青的清脆,黑的油亮,我忍不住抓了一个塞进嘴里,却原来又苦又涩,极其难吃!赶紧一口吐了出来。

 

[ 金色的卫城 ]

      

然后我们坐车跨过西西里半岛,去了岛南面的agrigento。

那是一个希腊人的城市,有几乎可以与卫城媲美的神庙群。在山与海之间,在灼热的阳光下,棕黄色的石灰岩发出金色的光。这里的神庙都有粗壮的陶立克柱子,比起雅典那些白色的大理石,饱经风沙的石灰岩更显得沧桑,象疲惫而哀伤的巨人,默默地注视远方地中海上蒸腾的雾气。

神庙之间贫瘠的沙地上长着油橄榄树,荆棘一样的枝桠升向天空,枝头挂满了橄榄。正是快要成熟的季节,很多橄榄已经由青转黑了。

太阳下山后,在回巴勒莫之前,姐姐和我去agrigento城里逛了一圈,意外地发现小城非常宜人。一条长而窄的小街铺满了石板,街道两旁有热闹的店铺。我们于是为没有计划在这里住上一晚后悔了起来。

 

[ 一顾牛肉汤馆 ]

从Agrigento回来天色已晚,姐姐和我饥肠辘辘,头等大事便是觅食。我想起来前天逛街在维多利奥伊曼奴儿大街(via vittorio emanueleia)上看到一家叫做牛肉汤馆(casa del brodo)的餐馆,门口一大堆美食评比奖章,包括routard从8年前至今的推荐。于是拉了姐姐便去。

routard当然不是什么金字招牌,而且在旅游业发达地区,金字招牌随处可见——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这家馆子连年都拿好评,这说明厨子技术好而且不骄傲。果然,食神的雷达就是灵得滴滴叫。

牛肉汤馆的前盘是自助,所以有一桌子游客咣咣地吃饱前盘儿就买单了。我悄悄跟姐姐说:这些就是孤独行星的读者~~~~结果姐姐更加恶毒地补充道:他们是孤独行星的美国读者~~~~~ 自助前盘以醋渍的烤蔬菜为主,肥美滑腻,但是比起天马行空的皮娜家的小馆子,牛肉汤馆的前盘太过普通,虽然做得是比较精致。

但话说回来,牛肉汤馆在很多年前就是一家“皮娜家”那样的平民食堂,他们的菜色特点就是普通,而且擅长的是做肉,不是鱼和海鲜。第一道菜,我要的是豆子羹 macco di fave con finocchietto,finocchietto,茴香子哦!我最爱的万能香料!用茴香子调味的食物我几乎全爱吃,大概上辈子是个阿拉伯小娘吧!这道豆子羹呈现很不助长食欲的惨绿色,但味道绝对正点。豆子煮软磨细后有厚重的口感和香味,再加上茴香子和其它香料混合成一种耐人寻味的复调,让人一勺一勺停不了口。但是!这个豆子羹很瓷实,千万别喝完,否则就没有胃口享用之后的菜肴了。

给姐姐要的第一道菜是这家的特色饺子tortellini in brodo,肉馅的圆饺子浸在牛肉汁里,厚厚地洒上奶酪丝,并且也用了茴香子来调味。恩,也是美味,但我一直不太喜欢意式饺子(那年和猪在柏林吃的南瓜馅饺子除外),到后来姐姐也嫌腻了。

于是就进行到主菜,我们要了酒,餐馆里开始人声鼎沸,邻座有一位长相可爱的漫画家,酒过三旬,从衣兜里拿出小纸片给食客和伺应生们画肖像。

我点了一道西西里烤肉串Involtini di carne alla siciliana,就是我们在狂野黑手党夜市上吃过的那种。但在早已去平民化的精致餐厅里,这道菜失去了那种淋漓的江湖气势,音乐感荡然无存。

给姐姐点了一道煮牛肉Bollito di manzo。其实,我们在点这道名字过于朴实的菜之前,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单,不是不犹豫的。我更想给她点配绿汁的烧牛舌,但姐姐不愿意吃舌头。结果,事实再次证明食神的雷达也可以被挂上金字招牌,这块煮牛肉简直就是整个晚上的亮点!黯然销魂肉啊…

这是一块在谨慎地加了少许香料的汤汁中煮到烂软的牛腩,入口即化,但又没有失去魂魄。而蘸料跟牛舌一样也是一小碗绿汁Salse Varie(不是青酱pesto哦!),也就是普通意大利语里的salsa verte。这种蘸料在欧洲各地都有,德国的以法兰克福地区所产最为著名。我很多年以前在法兰克福实习的时候吃到过,当时还专门写了一篇口水滴答的日记。不过西西里的绿汁里没有放酸奶和酪,取而代之是大量的橄榄油,味道更加清爽。浇在牛肉上,肉的浓香和各种青草的气息丝丝入扣,提味又解腻…黯然销魂肉啊…

 

[ 二顾牛肉汤馆 ]

前一个晚上在牛肉汤馆大嚼的时候,姐姐和我都注意到,身边很多人在啃一条巨大的牛腿。装在超大型盘子里的牛腿气势磅礴,可惜当时我们吃不下了。于是第二天中午又颠颠地跑了去。

前盘儿还是烤菜自助。点面的时候颇踌躇了一下。我们刚到西西里,科学家就问,你们吃沙丁鱼面没?你们吃墨鱼面没?很有名的哦!姐姐和我都表示很不屑 ——我们在市场上刚吃了整条的新鲜墨鱼!谁还去吃墨鱼面??而且沙丁鱼不是拿来塞罐头的吗?

但前一晚就跟我相谈甚欢的服务生又一次大力向我推荐了他们家的沙丁鱼面,我本来还想点一道红彤彤的海鲜面呢。

于是!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们去了西西里,一定不能错过沙丁鱼面啊!!!这是我作为一个食神的吐血推荐。

面条,是店家自制的小圆管儿通心粉Bucatini拌着沙丁鱼酱酱和松子,然后再满满撒上乌鱼子Bottarga。这个神奇的鱼子发出一种干干的,混合了海和坚果的香味,把柔韧弹牙的沙丁鱼面浑然包裹了起来。姐姐和我先是很不在意地各挑了一小根面来吃,一入口,我们俩对忘了一眼,埋头不再说话,一大盘面在寥寥数分钟之内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Bottarga实际上是撒丁岛的特产,在西西里人们更多地吃金枪鱼的鱼子,牛肉汤馆拿邻岛特产来拌面,也真是它山之石了。

吃掉这盘面之后,我们要了昨晚就在垂涎的牛小腿。我只能说:真是汪实啊…连蘸酱都是胡萝卜烧土豆,烧到烂熟,用叉子摁成泥和肉吃。尽管味道不错,我们还是没能把它吃完。服务生热情地说:那就晚上再来啊~~~~

 

[ 小可爱飞机 ]

晚上,当然不能再赴牛肉汤馆之约,因为我们要坐了小飞机回撒丁岛。

说到这里,又要再次鸣谢小可爱小孝同学了。他火速在网上帮我们定到的飞机,真的是跟他本人风格极其搭调!

飞机里大概也就十来排座位,都是古意盎然的深棕色真皮坐垫。一群群戴黑色毡帽的西西里大叔鱼贯而入,把这几十个位子挤得满满当当。然后小飞机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摇摇晃晃地上了天。我真觉得螺旋桨就在我耳边高速旋转,当然,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巴勒莫的机场直接建在海边,可惜我们起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不到日落的美好景象。小飞机爬过黑沉沉的地中海,一个多钟头以后,我们又回到了撒丁岛的首府,cagliari。

 

[ 撒丁岛最后的晚餐 ]

晚上,在Cagliari。和姐姐放下行李,我们去了一家“孤独行星”推荐的馆子。一个星期以前,我们曾路过他家门口,本来不太在意,可是黑漆漆的门厅,门口没精打采卖饭菜票的男人,烂朽朽的桌椅和厨房中隐约传来的丰盛香味都成为某种标记,提醒我们:请勿错过!

果然是一家非常欢快热烈的馆子,五星推荐!

我们大概11点过去吃饭,这家苍蝇馆子里正是人声鼎沸。伺应小生们穿花儿般跑进跑出。门厅里坐了几个大叔在喝酒,桌前盘盘碗碗摆了一大堆,琳琅满目都不知道是些啥,姐姐和我顿时就high了!

一个伶俐的小哥上来接应,带我们走进内堂。这是一间防空洞一样的长屋子(手机都没有信号,心猿意马的我,为发个短信还得跑到外头街上去!),点着煞白煞白的日光灯,人们挤满每一张方桌,正吃得是热火朝天。

南方国家的苍蝇馆子们室内装潢往往很差,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明晃晃的日光灯。但话说回来,即使作为一个万分挑剔的“设计师”,若可以选择,我也宁愿在这样糁人的灯光下享用一百次畅快的大餐,不愿在北方那些人模狗样的烛光中被一味烧坏的大肉败掉整晚的心情。

我们开心地落座之后,干练小哥很贴心地建议道,前盘就不劳动我们亲自点了,他给我们上几个:保证满意!

一会儿,他就抱着一堆盘子,拎了一大壶酒,笑眯眯地来到我们桌前。

这是“干烧沙丁鱼”,用了番茄和洋葱,鱼肉很细嫩,姐姐很爱吃。

醋腌章鱼脚,浸在橄榄油里面。酸酸甜甜,细嫩弹牙,厨子当然是腌过了千千万万条章鱼的脚,悟到了炮制此物的妙谛。我当然是吃过很多醋腌章鱼脚,可是一块如此章鱼脚的章鱼脚入口,我的眼眶还是湿润了…

地三鲜,很入味,但是么,还是一盘地三鲜…

这个很不入眼的东西,就是小海鲨!姐姐和我屡次在市场上看到有整条的小鲨鱼卖,今天终于吃到了。把鲨鱼横剁成大块,然后用某种我不明白的方法在醋里炮制过,很酸,但是蛮好吃。肉煮熟过,但是凉了之后肉质紧密,“很有咬口”。

最后这个煮橄榄,非常特别。就是我在市场上吃过一口又吐了的那种新鲜橄榄,炖过烧过,油汪汪地上了桌。因为没有经过腌制这道程序,所以橄榄还是很苦,但是烧得软软的,又多了一种熟食浑厚的香味,入口即化,滋味那是相当的别致。虽然很苦,也让人欲罢不能,一颗一颗地吃了个干净。小时候我从来不吃带苦味的东西,如今也慢慢地开始味觉成人化了…哎…

在满足地用过了多姿多彩的前盘儿后。姐姐和我要了一个每桌人都点的贝壳面。面上来那是相当的不惊艳,面条是普普通通的Spaghetti,滋味也乏善可陈。吃到最后,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是漏掉了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一小罐Bottarga乌鱼子!!一勺洒在面上,所有的海味都浑然天成地裹在一起,发出尤物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而乌鱼子在中午还闪亮登场过一次,现在居然被我们遗忘!失策啊失策,经过这一回,我怎么还能说自己是那天吃星下凡?!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乌鱼子就是这个东东…

吃到肚儿圆圆,干练小哥给我们来了点儿消化酒。冰到冰冰凉的柠檬利口酒,一大口喝下去真是好滋味呀~~~~

已经是一点过,这馆子里却正是人声鼎沸,大家都吃high了。一个服务生大爷拿起吉它开始沿桌献唱,声音嘹亮,并且不时爆发出一连串小钢炮般的笑声。等到得我们桌前,他已经是汗流满面,眼镜儿都掉了,非常危险地挂在一只耳朵上。大爷唱了两只曲调欢快的意大利歌曲,我都觉得好耳熟,可惜是唱不来。所以当他挠挠耳朵,终于在吉它上拨出let it be的调子时,我都要跳到了桌子上,立即跟他倾情合唱了这首深情款款的歌儿!(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柠檬利口酒虽然是甜甜的,可也一定不要多喝!)

然后我都觉得嗓子快要冒烟了,甜品却又上来。这个甜品是我来了一看到就立即决定要吃的,因为我以前在文艺频道那个“在欧洲吃饭”的节目里看到过人们做这种食物。那一集在讲撒丁岛山里人的生活。老奶奶给家人做了一天饭,从清晨到日落,美食一道一道把全家上下喂了个饱。夜幕降临,年轻人出门去唱歌跳舞吃野餐,老奶奶拿出发面擀成饼子,里面裹进鲜奶酪,放到橄榄油里将圆圆的油饼炸成金黄,趁热淋上新鲜的蜂蜜,端去给甜牙齿的老爷爷吃。两个笑眯眯的老人坐在露台上,夕阳的余晖把油饼和蜂蜜都映得亮闪闪,而我在电视面前被感动到一塌糊涂…

那么现在摆在我面前桌上的就是这个甜蜜的油饼了。饼实际上微微带点儿咸味,被炸得鼓起来的圆肚子里装着新鲜奶酪,酸酸咸咸的,和蜂蜜裹在一起口感丰腴,还有油饼松脆或柔韧的劲道。也许便是幸福的滋味呢…

 

[ la Vie en rose ]

cagliari是建在山坡上的城市,从蜿蜒的小道往上走,每一个静谧无人的角落都藏着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就象这座城市业已全面坠入爱河。

当我们来到山顶,又发现教堂前面在举行婚礼!意大利式婚礼,男客们都穿着裁剪合体的黑西装,女人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小白裙子的花童兴奋地跑来跑去,珍珠白的缎子在教堂的石阶上擦得窸窸窣窣响。姐姐很兴奋地拿了相机出来拍照,我悄悄躲进小广场旁边的博物馆。大堂里清凉安静,给外面灿烂的阳光和笑声加了一层温和的滤网。

记得有一次跟听听聊起过婚纱这个事儿。听听说以前在大学寝室里跟舍友夜谈,姑娘们少女时代都曾幻想披上洁白婚纱拥有童话婚礼。听听和我当然是很无语地互相承认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对我来说亮闪闪的缎子更像某种精心编排的骗局,要遮盖接踵而至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更何况那白缎子衣服很可能是租来的,之前还不知道被什么腌臜女人穿过。这么煞风景的情形怎么可能出现在少女的幻想中?所以那时侯我的白日梦是将爸爸单位上闲置的集装箱改造成房车然后开着它周游世界。

当然,后来我也发现了柴米油盐的种种可喜处。我还发现白缎子长裙也不必一定要租,甚至可以自己动手来做!成年人的世界居然还能乐观有趣,这真是当年的我万万想不到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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