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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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比利亚南

 

[ 马德里 ]

飞先生更喜欢巴塞罗那,认为马德里太普通,而普通正是马德里让我感到亲切的原因。当然了,马德里也有大教堂,也有富丽堂皇的大街,也有我们很希望入住的里兹酒店。但是走在马德里普通的街区,就如同身处我熟悉的某些省城,旧房子也没有旧成文物,毫不惹眼地旧着;新房子也没有新成飞碟,有些看起来甚至已经变旧了。街上有各式各样的杂货铺,卖布鞋的,卖零食的,卖斗牛装备的,都黑乎乎的并不着急招徕顾客,反正会来的都会来,货架堆到天花板,上面落些个灰尘。当然了,我说马德里象那些中国省城,是指在他们大拆大建之前。

巴塞罗那很精英,不少建筑和街区都极尽华美之能事,旧也好新也好,还有堂皇的城市规划打底。人们操着连语法结构都跟其它省不太一样的方言,和西班牙其余人民划清界限。马德里则不是这样,作为洋溢着外省质朴气息的首都,这里连皇宫都糊里糊涂的,看平面图,简直让人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宏大的建筑会把一个次要立面留给宽敞的城市广场。

马德里人有极其漫长的午休时间,很多店铺要到6点以后才重新开门,吃东西的地方则等得更久。整个下午,大部分本地人都孵在家里看电视,街道上清风雅静。这些人在9点太阳落山后一窝蜂从家里拥出来,纷纷占据步行道上的优良位置,摆开桌子吃螺蛳——也让我想起熟悉的某座省城,它们的共同点在于:外地人在艳羡本地人消闲快活的同时,都猜不透他们到底何时工作。

 

[ 开夏中心 ]

开夏中心caixa forum,建筑师Herzog &de Meuron. 开夏既cash,开夏银行是西班牙的大银行,主持银行的家族一直热衷于支持文化事业,让人想到日本的森集团。

建筑原址所在是一家旧库房,紧邻Paseo del Prado大街,这条街道一端有Prado博物馆,另一端紧靠Reina Sofia博物馆,是马德里一等一的文化地址。开夏银行看中了这个黄金地段,买来自己做文化中心:演艺厅,美术馆,书店,餐厅,请到业界大牛HM改造原来库房。

HM的办法是将原来的建筑全部掏空,只留墙壳,底层架空,顶上罩个钢纱帽。建筑前面本来还有个加油站,挡在建筑和文化大道之间,也一并买下来拆了,修成小广场。旁边的建筑上请艺术家和园艺师合作弄了个花花绿绿的竖向大草坪。建筑里面几乎是一个房间一个主题,材料手法不断变化,那不顾一切把不同元素一锅炖的气势,很有点post modern的感觉。

虽然太阳底下无新事:大顶是HM的惯技;底层架空做出金属的起伏,在巴塞罗那的diagonal del Mar也有先例;而掏空心子留墙皮也成了近年来旧建筑改造的大势所趋(如果建筑师认为原有室内空间“碍手碍脚”的话);侧面长满花草的毛毛墙,如果我没有记错,另外也有个谁似乎在巴黎弄过一堵。但是整个建筑还是挺谐调,城市格局没有被破坏,高度向四邻看齐,小广场尺度合理,不卑不亢。同时新奇的外观吸引大批观者,很多游客在从Prado往Reina Sofia走的时候,也愿意顺道来看看不要钱的开夏现代艺术展:策展人水平很对得起观众。然而室内鬼鬼祟祟照相的人,大部分一看也还是建筑从业人员。

 

[ 懒汉鞋 ]

西班牙对我来说,是适合大批量购置常规衣物的地方:便宜,样式新巧,尺码小。我一边不停口地嚼着好味的点心和水果,一边兴致勃勃地穿梭于试衣间与试衣间之间。同时还不识好歹地嚷嚷着:为啥德国的点心就没这么好吃!为啥德国的衣服都大得离谱而且还难看!

飞先生,由于大部分时装店不提供男款的原因,脸色很难看。最后勒令我闭嘴:在德国赚了钱跑到西班牙花差花差,居然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如果当初选择到西班牙念书,你就会变得又穷又肥!

我最为得意的购物,是两双西班牙懒汉鞋。这种鞋土布面草辫子底,看上去有点象北京胡同串子穿的那种布鞋。该鞋的价格浮动很大,类似肠粉在北京上海的境遇(据说在广州两块钱一碟的肠粉在上海卖8 块,到了北京就要25块)。在柏林的小店里一双懒汉鞋大概要卖30欧元。到了巴塞罗那,面对游客的路边摊上懒汉鞋的标价是10欧元。在马德里生活区的杂货铺里,我买了一双黑色的基本款,售价2欧元,另一双浅紫色后跟开敞只有一条带子的制作工艺复杂一点,卖6欧元。

凉快,轻便,走路舒服的两双懒汉鞋,在本次出游活动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 Atocha火车站 ]

马德里Atocha火车站,Estacion de Atocha。旧建筑是传统单向驶入式火车站的格局,在城市中的姿态谦卑得让人难以理解:整个建筑下沉到从街道对面只能看见铸铁的屋顶,建筑正前方入口的广场同样下沉,通向广场的坡道隐蔽而狭窄,而且坡度过大。

进入旧火车站大厅,这里被人莫名其妙地改成了某种类似温室花园的东西。由于地方够大,屋子够高,大厅里种满各种棕榈树和灌木,气势非常之high,让人想起动画片“马达加斯加”里面热火朝天的歌舞场景。因为大厅相当封闭,植物太过茂盛,空气变得又热又湿,烟雾弥漫。

走过奇怪的大厅,我们来到新建部分,Moneo的大作。站台上升起林立的水泥柱子,各支撑一个钢结构的蘑菇大顶。顶与顶各自分开,由工字钢连接,形成距离相等的空隙用做采光。

如果不是在都灵见过Nervi修建于30年代,蘑菇大顶结构极其相似但更加细腻更加震撼人心的Palazzo del Lavoro,我肯定会加倍推崇这个建筑。Moneo对城市结构历史文脉细腻的处理也体现在这个火车站中:站在蘑菇顶的正下方人们才会发现,这些顶并不象它们看上去那样是正方形,而是角度变化很小的菱形。所有菱形排列起来走向是与周边街区吻合的;为了切合单向驶入式火车站的母题,收尾处蘑菇顶之间的缝隙被钢结构遮蔽,从车站尽头开始的采光带到此处嘎然而止。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处理,避免了蘑菇顶单调的重复,成为旅行意味深长的开始和结束。

 

[ 西班牙建筑资料档案馆 ]

基里柯,是我们旅行中不断响起的旋律和飞先生嘲笑我的一大主题。

我闹着要去看那个西班牙建筑资料档案馆Las Arquerías,不是因为建筑本身如何吸引我,而是因为介绍这个馆的人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此馆插入马德里某政府楼群中,那片佛朗哥时期修建的办公大楼拥有基里柯画面中的长廊。基里柯曾是我最心仪的画家呀!

于是我们来到新城区找这个建筑资料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想入非非地觉得,走出地铁站,我们就能看到资料馆,毕竟是国字号的嘛!但是我们想错了。这片街区尺度很大,街道宽阔,车来车往,两边建筑互无关联地矗立着: 象极了成都市重要的中轴线人民南路,让我在难以忍受的同时,也感到有些亲切。

我们徒劳无功地左右寻了一会儿,只好去问了一个路人,那人让我们去劳务部政府大楼。果然是佛朗哥式的基里柯走廊!但是劳务部大楼里似乎没有什么西班牙建筑资料馆。问讯处的人很不确定地说,街对面走100米是西班牙建设部,要不然你们去那里看看?

建设部,听起来又比劳务部靠谱,而穿过8车道的大街,建设部的走廊也有点基里柯的范儿。然而建设部连进都不让我们进,问讯处的人好不容易弄明白我们在找什么(也可能没明白),又说资料馆就在劳务部。

我们只好折回劳务部,走了两圈(巨大的建筑群啊!)循指点找到一片破破烂烂因为装修关闭的增建部分。飞先生失去耐心并且饿了,所以我们只好放弃。

我后来查了些资料,发现“西班牙建筑资料馆”果然就在那个因为装修关闭的部分里,外面破破烂烂,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开。

起码我们看到了“基里柯”走廊。飞先生阴阳怪气地说。

 

[ Prado ]

Prado,西班牙人的卢浮宫。展示皇家的收藏,拥有大量古老油画和极多戈雅的作品。

prado也有与卢浮宫相似的宽敞长廊以及挂满超大幅油画的彼此相连的巨大房间。prado甚至与卢浮宫一样曾经面对藏品太多无力展出的问题。卢浮宫,大家都知道,很幸运地遇上了戴高乐和贝聿铭这对搭档。而prado请来的是Moneo。

贝聿铭和Moneo处理问题的方式其实也都差不多,往地底下挖,扩大展区,在与原建筑退开一定距离的地方修一个入口亭。不幸的是,戴高乐给了贝聿铭足够的支持,而Moneo被保守的西班牙人管得束手束脚,最后弄出来了一个照片上教堂后面那个表情尴尬的小红房子。悲哀啊,惨痛!

尽管有很多其它诱惑,我只是冲着“欲望花园”(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去prado的。这幅作于14世纪的宗教神龛画以无以伦比的想像力和技巧,将荒淫,怪诞,狂欢,纵欲,痛苦,折磨…表达得淋漓尽致,把后来者达利之流远远甩在了身后。

神龛打开后,画面的中间,是人间,恶之花处处盛开,色彩瑰丽;左面,是天堂,空空荡荡,有奇花异兽;右边,是黑暗的地狱,做恶的生灵在这里忍受种种匪夷所思的折磨。我当时正在看“玫瑰之名”,看到艾柯借威廉之口说正如人有向往享乐的欲望一样,期望受折磨受苦楚的欲望也同时存在。如果地狱只是天堂的镜象,我眼中的“欲望花园”,与其说是要警示人不可纵欲犯罪,更象是在用趣致盎然的感官享乐和甜美的肉体折磨诱惑观者。

 

[ Reina Sofia ]

Reina Sofia是马德里最重要的现代艺术博物馆。

刚到马德里的晚上,散步经过Reina Sofia的后街,我吃惊地发现这个巨大的增建部分跟瑞士卢采恩的议会中心惊人相似,所以断定这是让·努维尔Jean Nouvel的手笔。我应该是对的。

几乎是同样的建筑手法和形态,Luzern议会中心跟湖光山色城市配合得丝丝入扣,Reina Sofia博物馆的加建部分却怎么看怎么别扭。尺度也不协调,大敕敕地在密集的城市空间里摆个姿态。中庭大而无当,还不让人进。塑料感极强的材料在干净精致的Luzern看起来现代时髦,到了马德里就透着一股子便宜劲。

Reina Sofia的卖点是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这幅有名的画太有名了,看了之后,呃,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想才好。

博物馆的布展乱七八糟,很象我们学校开年展。让努维尔新加的观景电梯极不好用,很多人排队等在阳光直射的电梯间里。我宁肯爬楼梯,消化消化总不错。而且看看我照片上的老楼梯,很有意思是不是?

唯一让我感到愉快的是,Reina Sofia在办一个Juan Muñoz的回顾展,Muñoz总是让他雕塑中的人处在尴尬怪诞的场景中,看上去很有幽默感——或许雕塑家本意并非如此,但飞先生和我嘻嘻哈哈地从开头笑到最后,并将作者鉴定为一个玩世不恭的人。

 

[ 油腻食品 ]

西班牙很热,但西班牙人民对清淡食品不屑一顾,爱好腻得出奇的东西。

就拿羊角面包来说吧,本来就是掺了大量黄油烤出来的油腻食品,到了西班牙,更是被人从中间剖开,加倍涂上厚厚的黄油,又大片大片夹上油汪汪的塞拉洛火腿,让人吃下去之后百感交集。

油腻食物的桂冠,无疑属于churro及其搭档热巧克力糊。

Churro就是油炸咸面条,松松软软,味道跟油条有些象。但在咱们那块儿,油条的搭档是清淡的豆浆,西班牙油条搭的却是用巧克力,糖,奶油和黄油混合煮出来的糊糊。注意:没有掺水!没有掺牛奶!

热巧克力糊被像模像样地装在普通咖啡杯里端到我面前,若不是旁边有人有样,我怎么也难以相信,这杯黏稠的酱酱是可以像咖啡一样喝的… 普遍的吃法,是用churro蘸了巧克力吃,就象用油条蘸豆浆一样。没错,瑞士人也这样吃,可人家就算是在寒冷的阿尔卑斯山里,也没听说用油乎乎的 churro去蘸巧克力,而是用了清爽的草莓啊,苹果块儿什么的,而且也不会吃完了水果再把巧克力端起来一口干掉。

西班牙人民,真不是普通的人民呀!

churro配热巧克力糊,是受到男女老幼欢迎的街头食品,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都有名店贩卖。如果一个西班牙人彻夜狂饮,第二天中午顶着头疼和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时,他总是希望来份儿chocolate con churros。尝试一下吧,说不定你也会喜欢的。

 

[ 石榴城 ]

从马德里坐大巴去石榴城Granada,要经过平原,丘陵和山地。高速路两旁连翘正开得热烈,挤挤挨挨的黄花简直能掩住后面无边无际的油橄榄林。

山不高但是很险,尖利的岩石裸露在外面。蓝天非常清澈。当内华达山连绵的白色山峰出现在车窗外时,我们就离石榴城很近了。

我喜欢Granada,城里也有挤挤挨挨的游客区,空荡荡的老城区,热闹的自由市场,面目模糊的新城区,彼此靠得很近相安无事。远处山坡上,阿尔罕不拉宫的红色大墙静静地反射着太阳金色的辉光。在这个城市我觉得蛮安逸。

我们住在老城区,下午游玩过后回到旅馆,带上书,拎一瓶水一罐橄榄,去街尽头的小广场看书。榕树茂盛的树冠过滤掉强烈的阳光,广场上人来人往,有乞讨的吉普塞人,拎相机的游客,踢足球的小孩儿,街道清扫车,骑大马的巡警,还有弹吉它的姑娘。

我以后要养个儿子。我忽然发神经对飞先生说。

我要让他学一种乐器。当他满17岁的时候,我就给他买一张去罗马的来回程机票把他撵出门,一分钱也不给。他应该在傍晚将至的时候到那些漂亮的广场上去卖艺挣够食宿和泡妞儿的钱,要走遍意大利的大城小镇,晒到足够黑才准回家。

如果你养了个姑娘呢?飞先生刹风景地问道。

姑娘当然好好地关在家里疼哪儿都不用去了!当然了,除非姑娘自己想跑。

刚到石榴城的下午,我们坐了几个钟头长途大巴,觉得很需要活动活动,就去爬城后面的山坡。

从阿尔罕不拉脚下过,宫殿对面的山坡上有古老的城墙围住Albaicín城区——据说曾是摩尔人生活的地方。我们顺着城墙往山上爬,山坡上长满野花和各种狰狞的带刺植物,让人想起关于情花的可怕传说。龙舌兰夸张的花序窜出好几米高,也怪吓人。

高处的风景让我们觉得毕竟没白白被满山遍野的“情花”乱扎。远处内华达山的雪峰洁白耀眼,山尽处平原舒缓漫无边际,阿尔罕不拉居然已在脚下!我们爬到大墙上去看夕阳,大墙被晒得暖暖的。

下山的过程很艰难,我们想走一条跟上山时不一样的路,结果在“情花”从中迷失了方向,居然来到Albaicín城区某民房的屋顶上。那人家养了一条我最害怕的牛头梗,又丑又凶,在院里狂吠狂跳起来,吓得我老人家差点儿从房顶上摔了下去。既然是死路一条,我们只好折回去,重新穿过漫漫齐腰高的乱草丛,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一条似乎可以通往旧城的小路,在夜色苍茫里再次踏上了文明社会的石子路。不幸的是,我们又一头撞进了Albaicín区不知道哪个小角落里,这个古老的城区凭借错综复杂的小巷成了“世界文化遗产”。在幽暗路灯的蛊惑中,我们再次迷失方向,直到天完全黑了,人们都出来寻欢作乐,才能借着远处的喧闹与灯光走出这个迷宫。

 

[ 关于裙子的一切 ]

南欧人的穿着很别致:老派的讲究,又很有地方风味。

男人们总是穿着裁剪合度的深色西装和擦得铮亮的皮鞋,盛夏也无所谓,顶多加副墨镜。西装上挑出的衬衫领子在阳光下白得晃眼。这样的装束带给游客很大压力:比如飞先生,就很难放松下来换上他的沙滩裤和flipflop。

女人们当然要穿高跟鞋。还好南欧街道上铺的石板比较大,细鞋跟不那么容易卡在石板缝中。南欧女人理所当然地在艳阳下穿着色彩绚丽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们消失在街道转角很久以后,空气中还飘荡着茉莉香水的味道。在世界上的某一些其它地区,我曾听过不拘小节的姑娘们讲谈女权主义,自信的语气让人印象深刻。不知道那些安达露西亚的美丽女人是否也能如此熟练地运用理论,但当我见过她们高高挺起的胸脯和明亮笑容后就觉得所谓理论,有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旅游者的下午饭 ]

“旅游”这个词总让人联想到黄金周,劳累,不熟悉的床铺,日本人的数码相机等等让人不快的概念,所以更多的时候我喜欢说“出门玩儿”。

然而将“旅游”二字拆开,意思却很符合我对出门玩儿的期许。“旅”中些微的不舒适被冶游的宜人平衡掉,又有浪迹天涯的自我陶醉,能遇到不一样的风景当然很好,如果不能,也要享受闲暇的心情。

飞先生和我是两个闲人,没有什么非看不可的名胜古迹,没有什么非吃不可的珍馐佳肴。在大街上慢慢游荡,谈到兴起时,竟对周遭的风景视而不见。忽然走进了一家蔬果店里。

石榴城吹着地中海送来的风,空气干燥甜蜜,背靠雪山,有丰富多样的水果蔬菜,再加上阿拉伯人各色琳琅的香料,各色腌渍橄榄咸食,把一家小店塞得满满当当。已经吃了很多天油腻食品的飞先生和我在如此诱惑下顿时失去控制,不管不顾地买了起来。

回到旅馆,我们做了一顿简单清淡的半下午饭:黄瓜沙拉,面包,火腿,香肠,干酪,橄榄和一大瓶柠檬汁,之后又煮了一壶咖啡,吃掉了四人份的蛋奶布丁——非常美味。

 

[ La Dolce Vita]

在山上迷路的时候,忽然路过几个吉普塞人的小棚屋。

他们的家是四处拣来的破烂儿堆出来的,还养了小狗,在小棚屋之间跑来跑去撒欢儿。

我并不想把眼前的景色浪漫化,吉普塞人的历史和现状都是沉重的话题。很少人愿意在舒适的沙发和超市购物车改装的椅子之间选择后者;卡门当然是美好的传说,可是不羁的女郎也得在烟草厂里日做夜做呢。

但当夕阳西下,搬出破椅子搭上旧桌子,无所事事地抽一管烟,也是逍遥好辰光啊。

 

[ 夜饭]

西班牙人的夜饭才真是不夜不饭呢,一定要等到10点了,馆子里才开始人声鼎沸。

在飞先生的连连劝说下,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血红酒Sangría,甜甜的果汁味道掩盖了酒精的痕迹,很快就让人醺醺然,而醉后更是忘乎所以,越发喝了起来。

回旅店的路上,脚步都几乎要踉跄了。

 

[ 阿尔罕布拉 ]

阿尔罕布拉,摩尔人的皇宫。纤细的,琳琅的,繁花似锦的乐园。在逗留欧洲这段为时不短的日子里,阿尔罕布拉是我唯一心心念念非去不可的地方。

雨果在想像中吟咏它的美丽:

阿尔罕布拉,阿尔罕布拉
一个被众多精灵镀上黄金的梦
充满了婉妙的和谐的玘毁的堡垒
在静谧的午夜
还有回荡着魔音的雉堞
穿过一千座阿拉伯拱门的月光
正用白色的三叶草装饰女儿墙

我们是挑剔的游客:不愿提前定票,唯恐遇上不好的天气,天还没大亮就去王宫门口等着,因为不愿意被人打扰。

穿过厚厚的红色大石垒出的城墙,进入迷离的空寂的宫殿,千万只燕子穿梭回翔。交错的廊阁庭院,层层叠叠的光。

廊下有人在用小小的雕刀修补灰泥墙面上的浮雕花纹,他动作迟缓,似乎每一刀都经过慎重的思考,反正,他拥有漫长的时间,或许是一千年。大多数墙面色彩已经脱落,灰泥呈现出本身温润的白,被阳光染上深深浅浅的调子,已经让人眼花缭乱。曾经,很多很多年以前,每一个细小纹样的凹槽中都被填上不同颜色,五彩缤纷,如同宝石折射太阳七彩的光。飞先生是个很现代的人,他耸耸肩说,看见那样花里胡哨的场景,你的眼球会爆炸。然而我很向往:那该是非同一般的美,就象真主用手拂过每一个拱顶每一只柱头,绚丽的色彩会离开红砖,离开灰泥墙面漂浮跳跃在空气中,交汇,融合,更加强烈或黯淡。就象中国宫殿檐下对比强烈的金,红,青,绿,繁复的色彩在阴影中交撞抵消,引人遐想。

(雨果那段是田晓菲的翻译,我稍微改了一改,她是把阿尔罕布拉叫赭城的)

狮子院。我终于站在这向往已久的回廊下,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飞先生说这是摩尔皇帝的后宫所在——他用艳羡的口吻描述浓艳的女郎们三三俩俩靠在纤细的大理石柱旁等待君王临幸的情形,汩汩泉水混合着太阳的金光流入室内,狭窄的水渠上飘着玫瑰花瓣。

我觉得很好笑,“浓艳的女郎跟您老人家有什么干系?”

说得也是,他想了想又花痴地补充道,但说不定国王很热辣。

我们长久地在廊下徘徊,穿过明暗交织的阁子,在喷泉边逗留。

人们提到阿拉伯建筑时总是赞美那无处不在的装饰,复杂的雕花纹样,几何图案以及昭示神喻的经文。而在狮子院回廊的阴影中,所有装饰都模糊成一片均匀的白垩色,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跳动的节奏;对纤巧建筑部件的复制以及巧妙排列组合能够达到的力量;还有流水可以拥有的静谧,纯净和神秘。

在喷泉的石台上古人刻下这样的诗句:

看看水 看看池
你怀疑
是否泉水已静止而大理石在流动

阿拉伯人的天堂是一座花园,有香花绿树,盛满清水,牛奶,美酒和蜂蜜的天河向四方流淌。

阿尔罕布拉的花园里,淙淙流水之间,繁花似锦,橙子和枇杷挂在枝头,五色石子铺满地面。这里有无数种玫瑰,香的,不香的,花瓣大而厚的,花瓣细而密的,藤上的,枝上的,小灌木丛里的,黄色,红色,白色,粉色,美得…让我失去理智,趁左右无人,飞快地掐下一朵还带着露水的朱红色玫瑰,插在了自己鬓边。

Daraxa花园中的水池上刻有这样一段铭文:

玉盆临清波
明月悬夜空

清早,园子里能听到流水细密的声响,大批游客还在几重院子之外,燕子的叫声掩盖了他们的喧哗。

这时候的水更显现出精灵样的气质,缓慢滴落的水滴,喷泉中涌出的小水柱,平静的水池,舒缓的水渠。飞先生解释说阿拉伯人认为水象征财富,而我却觉得那些旅游书别有用心地向读者隐瞒了什么:在这浪漫奢靡的皇宫之中,水更象是在暗示涌动的情欲,丰美,扑朔迷离,让人欲罢不能。

 

[ 新区大楼 ]

18世纪的英国诗人William Cowper说:上帝创造了田园,人类修建起城市。后来有人不无恶意地加上一句:而魔鬼搞出了郊区。

飞先生和我,放着好好的游客不当,要穿过石榴城面积广阔的郊区,去参观城乡储蓄联盟的新办公楼。

天气炎热。在郊区,也就是所谓的城乡结合部,矗立着大片六层住宅楼,棕黄色,向阳的一面所有阳台上都紧紧拉着遮阳幕布。公路宽阔,偶而也有气势宏大的市民中心或政府办公楼,后现代风格,楼前照例是光秃秃的城市广场。又有购物中心,厂房式的超级市场紧靠巨大的停车场,上面密密麻麻停满了车。原来老城里那诱人的生鲜市场又是招揽游客的幌子吗?

然而跋涉还是不枉的。石榴城也步入了21世纪,也要有漫无边际模糊暧昧的郊区。我们既然来了,就不妨参观参观。而且campo baeza修的银行大楼la General确实很好。

好在姿态,不卑不亢。在郊区的混乱中,用沉着结实的立方体站住脚。简单的几何形体,低调含蓄但拥有几近庄严的力量;比例细腻;材料用得考究;光影效果在强烈的阳光下让人印象深刻。于是这栋建筑直接迈过脚下的乌烟瘴气,立在了阿尔罕不拉对面。

外墙用了坚硬的材料:混凝土,花岗岩,钢,玻璃。立方体太纯粹,几乎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内部通透,宽敞,光从顶部的采光井洒入巨大的中庭。四根柱子体量夸张,撑起混凝土屋顶的构造。中庭的墙面用了柔软的雪花石膏,从办公区透进斑驳的光洒在米色的墙面上,有一种戏剧性的庄严。不象一个地区储蓄所的办公大楼,这气势,简直是走进新时代的摩尔王公为自己修筑的庙堂。

 

[ 树 ]

安达露西亚的诗人唱道



干又绿

三毛说

为什么流浪

在经过无边无际的油橄榄地时,我满脑子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句子。也许是因为风景太过单调但确实非常美丽的缘故吧。

[ 柯多巴 ]

走在柯多巴的街上,很难想像这个城市曾经的繁华。街道陈旧,狭窄,错综复杂。房屋密集,大门紧闭着,商店很少,行人更少,空气安静而冷漠。在这样的街道上走了一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才隐隐约约察觉出城市的规模。

然后忽然,有一扇门开着。也并不是真的开着,隔着铸铁条盘卷成的栏,我们能看到柯多巴的内院。小而精致的白色大理石喷泉,清水汩汩流淌,铁角海棠开得正茂盛,层层叠叠的红花藏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里,院里洒满阳光,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和电视的声音传出来,象是隔着很远,很多年。

 

[ 柯多巴的院子 ]

那几天柯多巴人正在过院子节,不少院子敞开着供人参观。柯多巴人本来就极其热衷于装饰自己院子,过起节来更是变本加厉,简直有点不知节制了。

在炎热的伊比利亚岛南端,人们喜欢呆在荫凉的内院里。阳光洒到墙面上而院子则在阴影中,所以人们在墙上挂满花盆,种上蔓藤,海棠,鲜红的花朵和翠绿的叶子爬满墙——用以采集阳光;而阴影中的院子里清泉流淌,人们坐在小喷泉边上喝葡萄酒,大盘子里盛满盐渍橄榄,漫长的下午在讲讲谈谈中很快度过。

 

[ 午餐 ]

为了给晚餐留肚子,中午我们总是吃得很简单。一碟橄榄是必备的,飞先生总爱来盘儿醋小鱼下酒。填肚子的往往是一道凉拌土豆,当地人叫做俄国沙拉的,里面放了红椒番茄粒,青豌豆,金枪鱼,调味汁是带甜味的蛋黄美乃滋。这种瓷实的食品平时我几乎不碰,跑到西班牙居然吃上了瘾。

作为一个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的劳动妇女,在西班牙的日子里,我坚持中午不喝酒,幸好大多数饭馆供应类似sorbet的美味饮料,香橙口味和苹果口味,清凉解暑,酒鬼们也不妨一试。

 

[ 柯多巴清真寺 ]

在写下标题的时候,我想了一会儿:到底应该将这个建筑叫做清真寺还是教堂?尽管早在16世纪它就被征服者改造成为大教堂,我还是决定叫它清真寺,因为这个建筑的魅力,与教堂无关。

856根大理石柱子。856根。856根大理石柱子的阴影里藏着一种质朴而天真的观点:要建造让人印象深刻的建筑吗?那么或者无限加大,或者无限重复。听上去很粗鄙,但不幸的是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吃这一套。

让我着迷的是那些拱,856根大理石柱子承托的,铁石英和白玉石交错搭成的双层拱。摩尔人轻轻巧巧地把罗马建筑里最精粹的部分恰如其分地用在这座异教徒的神庙里,比起他们粗鲁的后来者,这些拱精致,优雅,高傲。我仿佛听到红色和白色的石块们在轻轻地幸福呻吟,因为,它们成为了一个拱。

让我恼火的是那个教堂,在我看来这个教堂的修建是恶意最淋漓尽致的表现:无论站在哪一个点,无论往哪个方向看,人们的视线都会被某个粗暴插入的基督教神龛挡住,856根大理石柱子之间竟然不能画出一根从一端到另一端的直线。鲁迅先生也说了,所谓悲剧不过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 西班牙的早餐 ]

唔我已经从下午饭说到了午饭,又从午饭说到了早餐。

我绝对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享用西班牙早餐的机会,香浓咖啡配一块pan tostada con aceite:烤到焦香四溢的松软面包浇上新鲜冷榨橄榄油,洒几粒粗盐,再擦上几个熟透了的小番茄。

这种小番茄很特别,在巴塞罗那的市场里它们被穿成串挂起来卖,看起来又熟又烂黄的绿的卖相极其不好,但绝对是所有番茄种类里最贵的一种。这种小番茄擦到刚烤过的面包上味道浓郁,比一般番茄要甜烂。考虑到西班牙人早上都吃churros蘸巧克力浆糊,我也只能承认:如果想要享用稍微健康一点的早餐,但又不能舍弃对油腻食品的热爱,烂熟小番茄配饱浸橄榄油的面包确实是一种可行的替代方案。

 

[ 院子节民间曲艺表演会]

院子节的晚上会有节目。总有一个又大又气派的院子被选中,当地有名的艺人在里面免费演出,本地人端着小板凳集体出动看表演,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第一个晚上的节目是民歌演唱,唱歌的有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环肥燕瘦:瘦的穿紫色蕾丝大裙子,双手叉腰,声音嘹亮,象山坡上油橄榄地里风骚的吉普塞小娘;胖的穿大红色紧身丝袍,眼神高傲,巨大的胸脯呼之欲出,仿佛是庭院深深中笃信天主教的贵妇人。我旁边蹲着的男人看着她红裙子紧裹的大屁股,“咕” 地咽了口口水。男歌手叫安东,穿贴身剪裁的黑西装,紫色缎子衬衣的领子翻在西装外面。虽然我比较喜欢那两个女人,可是“热辣安东”才是今天晚上的明星,他潇洒倜傥地一上台,台下的闺女大妈老太太都“吧啦吧啦”使劲拍掌,大声跟他搭话,“热辣安东”不管回答什么,她们都要激动地尖声大笑起来。

我们坐在第一排前面的地上,飞先生不怀好意地说:“你等着吧,这个安东肯定会拉你上台去的。”我“嘘”一声,给了他个大白眼。

歌儿是安达露西亚的民间小调,高亢明亮,曲调闪烁,阿拉伯音乐的影响很明显。应该都是有名的曲子吧,听众们一直都在跟着歌儿拍掌跺脚一起唱,有几个小调甚至我都觉得很熟悉。安东一曲罢了,总要跟下面的女人们拉拉杂杂扯几句,忽然他就朝着我“叽呱叽呱”地说起话来!飞先生简直笑得要倒到地上去了,我大窘!一句都听不懂,只好一边装出很无辜的样子笑咪咪望着舞台上手舞足蹈的“热辣安东”,一边暗中狠狠地把身边那个乌鸦嘴踹了一脚。

第二个院子节的游园之夜,节目是佛朗明戈。

黑衣女人们并排而坐,似乎是拉家常,一人唱,旁人纷纷附和,忽然歌者音调转高亢,似是说到激越处,听者也越发动容,拍手跺脚,音乐节奏一阵紧似一阵。忽然又没了声音,另一个人清清嗓子,叹一声,重头开唱。

伴奏就是一只吉它,有人歌声和顺,有人则象邻居性烈如火的大娘,男人们几乎插不上嘴,但也偶而忧伤地来上一段。击鼓的小哥长得颇端正,只是他一直坐在鼓上,倒象是个帮闲的人。

忽然一个穿着蓝绿衫裙的女人越众而出,开始旋转舞蹈,气势惊人,场上场下的人都屏住呼吸看她。那女人衣饰怪异夸张,状若疯妇,将明黄色的大蕾丝披肩漫天地抛舞着。飞先生解释道每个地区每个流派的佛朗明戈都有固定的着装。她舞得很好,动如脱兔,快而且轻盈让人很容易忘记她的体积。然后忽然立定,眼神决绝坚定,表情静穆哀衿。

 

[ 故城]

我们本来从没听说过阿尔扎哈拉这地方。到了柯多巴,我们就准备去Sobejano教授先生修的博物馆参观,结果发现那地方居然有专车接送。旅游局的大巴每天一趟去medinat al zahara博物馆,我们高高兴兴地买票上车。出城的路一马平川,直开出近10公里才有连绵的山坡,大巴直接开上山去。就在山脚下我看到一片白色的低矮建筑。呀!我狂扯飞先生的衣袖,看看看,那不就是Sobejano修的博物馆吗?怎么不停车?怎么不停车?

大巴无情地开过了我们尊敬的教授先生新建的大作,慢慢地上了山。后来我们才知道,出于文物保护的考虑,阿尔扎哈拉遗址,第三代摩尔君王以爱妃之名修建的新城,不久之后既被摧毁成一座鬼城的地方,在这里,展出发掘文物和进行研究工作的博物馆,只能建在离遗址一公里远的山坡下。

于是飞先生和我得以拜访并不在计划内的遗忘之城。实际上,除了断壁残垣这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即使有免费派发的导游手册在手,穿行在低矮的错综复杂的土墙之间,那些所谓的宫殿,清真寺和民居也很难辨认。生活在这里的人,曾经精通数学,哲学,医药学和艺术,然后他们被异族人击败,赶走。丝柏树从石板缝里长出来,将墙壁都挤得歪斜了。平原上吹来呜咽的风,牛群和羊群在远处缓缓移动,柯多巴已经无从辨认。人和所谓的文明,都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 野餐]

因为有那么多精美的院子和小广场,所以我们经常进行野餐活动:带上书,饮料和一大盆子沙拉,买一个面包一块干酪,就在某个清凉的所在消磨掉四五个钟头。

蔬菜瓜果都很新鲜,因为有上好火腿,我总喜欢煎一些焦焦地扔到菜里调味。安达露西亚人象阿拉伯人一样爱吃鹰嘴豆,我们买了罐头,就把汤汁倒掉,把豆子拌到沙拉里。

调味汁是我的承包项目。带上两毛钱和两个小杯子,随便找家小馆子,一定要笑得友善一点,就可以讨到一杯橄榄油一杯葡萄醋,洒上盐和胡椒和巴和巴,清爽味道正适合在初夏享用。

 

[ 西班牙台阶]

并不一定要去西班牙台阶的吧?那里人太多了。在西班牙,就有很多好台阶。

九重葛象雨一样从白墙上洒下来,台阶的地面铺满了马赛克,灰白两色,拼出简单美丽的图案。傍晚的时候,我们坐在这里吃巨大的甜筒冰淇淋,飞先生要了香草的,我要了橙子味儿。路人都很羡慕我们,也纷纷跑去买来坐在台阶上吃,一时间冰淇淋小店生意大好。

 

[ 蔬菜汤]

卡滋芭蕉(gazpacho)是安达露西亚传统的杂蔬冷汤,用生的黄瓜,番茄,面包,洋葱和大蒜打成泥,调和矿泉水而成。这本是摩尔人的菜谱,正宗的做法是把面包,大蒜混合橄榄油,葡萄醋研磨成冷汤,后来哥伦布从美洲带来了番茄,卡滋芭蕉才变成现在红艳艳的样子。

在南欧艳阳下,一道精心调味的蔬菜冷汤确实助长食欲,虽然有大蒜和洋葱,仍然称得上清爽可口。可我们今天吃的是一种更为浓厚的卡滋芭蕉变种:“沙漠热河”(salmorejo)。汤里加入大量的面包并且取缔了黄瓜,所以变得稠糊糊的,虽然幼滑细腻,但确实很难让人承认它仍是一盘汤:那片可怜的煮鸡蛋,怎么也不可能沉到汤底去。

“沙漠热河”的味道其实不错:如果早上能喝下一杯巧克力糊,那中午用它做头盘汤也行。飞先生舀了两勺就摇摇头悲哀地把小陶盘往远处推了推。我坚持得更长久,几乎吃掉了三分之一,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饱了,而等待我们的还有正餐的大肉和不知道如何猛烈的甜品。

 

[塞维亚]

在经过石榴城和柯多巴之后,塞维亚真算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城了。

教堂,修道院都与繁花盛开的花园相连,院墙上爬满三角梅,棕榈树高高地向天空长去,各种植物都长了深绿色的饱满的叶子并开出色泽明艳的花。大学有一进又一进的院子,学生在阴影里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就象细密画上的阿拉伯人。民居小楼屋顶上的游泳池在棕黄和赭石色的城市之中荡漾着锆蓝色的清光。

我们沿河散步,在西班牙南部河水呈现白垩色,我最初以为那是受了污染的缘故,后来又听说这个地区的河流历来如此。斗牛场在离河不远的地方,宏大的椭圆形构建让人无法忽视。入口处贴着巨大的表格,哪一天哪一位著名的斗牛士出场,人们趋之若鹜。每年的赛季都邀请一位著名的艺术家设计海报。我虽然对斗牛运动并无好感,却很喜欢那些精美的海报,简直每一张都爱不释手,最后挑选了1999年由Fernando Botero设计的胖胖版2007年由manolo quejido设计的羞涩版

 

[葡萄干儿烧肉]

欧洲人常常将肉食与水果搭配:肥腴的鹅肝点缀浆果,浓烈的煨肉搭配苹果慕丝,解腻而且让味道鲜甜更有层次。猪说那是因为他们蔬菜品种太少的缘故,反而因祸得福。

在西班牙我学到了烧肉的时候加葡萄干。浓油赤酱的菜缺不了糖,酒区出产的大粒葡萄干很甜,做“代糖”味道足够又有果香,比大勺大勺放白糖似乎更符合我行事的风格。回家之后,我试验了用葡萄干来烧红烧肉和鸡块儿,味道委实值得自吹自擂一番哪。

 

[最大的教堂]

塞维亚的大教堂是世界上最大的歌特教堂。飞先生略带歉意地跟我说。他来自离科隆不远的小镇,但科隆大教堂的风格不完全是歌特的,所以在“最大歌特教堂”的角逐中,连参赛权都没能拿到。

而让我感到郁闷的是,作为刚过分界线的大龄青年,我居然要付出多于小飞好几倍的价钱,才被允许进入教堂内。26是什么特殊的数字呢?

我已经忘掉是否有崇高的室内空间值回那不菲的门票,最初进入一个歌特教堂那种震撼如今已经变得很淡了。印象较深的是一组巨大的镀金乌木神龛,雕塑复杂,颜色深沉严肃,高高地矗立在巨大的柱间,要威慑人弯下腰对它顶理膜拜。

教堂一侧是钟楼。我们顺着旋转楼梯往楼顶走,城市随着我们的上升不断伸展开去。在密密麻麻的大铜钟和复杂的齿轮杠杆之间我们看到塞维亚连绵的屋顶和远处的田野,还有大教堂尖尖的高窗和嶙峋的飞扶壁。教堂的院子里还保存着以前清真寺的花园,成排的橘树上挂满金色的果子。树与树之间有清水在细细的水渠中流淌,交织的水渠汇成繁复的几何图案,碧绿的树冠间偶而有粼粼波光一闪。

 

[甜点的包装]

西班牙南部的甜点采用风格统一的包装,白色的蜡纸表面印着普兰色的商店纹章。蜡纸里包着的内容各色各样,油酥面点,玛德莱娜小饼,南瓜馅的蜜糕还有蜂蜜蛋奶饼干,长的扁的圆的,整整齐齐地包好摆在玻璃柜台里面。暖色灯光照在微微泛着油光的蜡纸上,空气中飘荡着香甜的味道。这情景,让人不由得想起很多年以前,经常光顾的那家学校操场旁边的小卖部。

 

[小吃店的大叔]

那个大叔凶巴巴地看着我。我吃着热乎乎的肉夹馍向飞先生抱怨。

人家天生就那样,西班牙人又不会象你成天嬉皮笑脸。飞先生三口两口就把他那份吃掉了。

在塞维亚每转过几个街角都能找到一家这样的小吃店,柜台后面总是站着一个凶巴巴的大叔。柜台里塞满了各种Pincho——要翻译的话就是间餐小吃,比tapa分量足些但仍然填不饱肚子。天花板上吊着大只火腿。橱窗里摆满了大盘大盘的腌制和油炸食品。

半下午,我们坐在玻璃柜台前面的小凳子上,一人点一杯雪利酒,然后把柜台里我们感兴趣的东西都尝了一遍。肉夹馍都是分吃的,分量很小,半个馍飞先生只用两口就消灭了。其它各种酱,膏,小饼,合子,我们看见色相诱人的就点来吃,也有很难吃的,又酸又涩,不知道是什么。

大叔冷冷地看着我们吃,吃完了,又冷冷地递上一份帐单。但飞先生说他实际上很亲切,因为大概在帐单中默默地给我们抹掉了不小的零头。

 

[假日桃子汁]

度假的时候总是喜欢在早上喝桃子汁。

平时的早上总是恶狠狠的…满面油光地从枕头上升起来,盘算一天要做的事情,冲澡,做早饭。一定要喝热的饮料,咖啡也好豆浆也好,浓浓的热热的饮料必须能把热量渗透到冰凉的脚底去,才能暖过来,醒过来,梳洗打扮,工作。

到了度假的时候就没有这么迫切清醒的需求。桃子汁很浓稠,很香甜,冰冰凉,可以慢慢小口喝,一边吃一些小点心,看报纸,看书,发短信,聊天,发呆,再眯一个回笼觉。都可以。桃子汁包容所有的慵懒。

 

[蜗牛]

伊比利亚半岛的人民很喜欢吃蜗牛。每天晚上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小餐馆门口摆满了桌子,人们围桌而坐,就着啤酒吃蜗牛。就象我们在中国吃炒田螺,吃小龙虾,反正就是一个边吃边玩儿的下酒菜。

走在大街上,有大妈推着小车沿街贩卖蜗牛,铝皮盆子里这种肥腴的带壳动物不停蠕动,吐出一团一团的黏液互相纠结在一起,让人看了很难有什么食欲。但是鉴于自己吃起很多古怪食品来也津津有味,所以在经过这位大妈车边的时候,我不方便象飞先生那样,赤果果地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

当初到底是谁馋成这样,动念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专程去品雪利]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两种雪利酒。

飞先生点了Fino,浅色的酒,很苦,舌头后面跟上来的味道有点象白兰地。我点了cream,深琥珀色,甜甜的,但是又很有点儿烈,比葡萄酒难以下咽一些。看,作为一个不喝酒的人,我对这些美酒的描写多么的直白笼统和不专业——我可以花更长的篇幅描写郁金香花形状的雪利酒杯和酒杯上面遇冷凝结的细密水珠,它们的纤细柔美给我留下了更强烈和直观的印象。

象我这样的人,最好就是一杯sangria打发掉,再好的酒也是皱着眉上刑一样往下灌,难道不是活生生的浪费吗。

 

[Tapas]

在西班牙大家一般都会去吃tapas。tapas是下酒小菜的意思,一般饭馆儿供应的菜品都大同小异。在西班牙多呆了几天,我们就对腌沙丁鱼,炸香肠段儿,渍杏仁儿和虎皮小青椒们失去了兴趣,转向一些油腻的大餐。直到来了塞维亚,这里的馆子供应各色新式tapa,每个馆子都有自己引以为傲的特色菜,我们才重新投入了tapas的怀抱。

在一家叫做卡塔琳娜小黑猫的餐馆,有如下四种tapas让我觉得格外不错。

烤茄子,中间是鱿鱼圈儿和奶酪,大量的油从茄子里渗出来混合进融化的奶酪。茄子的表面洒满了店家特制的调味粉,里面大概有红椒粉和孜然一类香料。

厚厚的煎鹅肝扑在一块略烤过的鹅肝酱上,淋了厚重的调味汁,我认为是一种不管不顾豁出去了的吃法。油腻而放纵,就象酒池肉林的微缩版,是享乐主义的标准写照。配了一个很清爽的沙拉,里面都是口感脆硬的块茎类蔬菜丁,调味酱是加了芥末的美乃滋,虽然有点怪但是很解腻。

脆脆的炸烧卖里面包的是切碎的红烧血肠和焦糖红葱头粒。外面是甜甜的红酒醋酱汁。这个菜满足了我对浓油赤酱和油炸食品的终极幻想。

烤鱿鱼是tapas的传统菜式。但这个烤得特别好,表面泛出焦脆的金色而里面还是鲜美多汁,烤好的鱿鱼上淋着橄榄油浸的蒜泥青椒小葱碎还有什么切碎了的香草。下面铺着酸奶酱汁拌的生菜。这是当晚最清淡的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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