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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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旅

 

我抱着很多浪漫的幻想去计划在北方的假期。

芬兰邻居曾经给我描述过拉普兰的冬天:连绵不绝的狭长湖泊在幽暗的长夜里闪烁迷离的光芒,穿上冰鞋,你可以在冻结的湖面无止境地漫步。一个小时,两 个小时,一整天。绿色的极光照亮湖畔黑色的密林,林中传出悠远的呼啸声,也许是风,也许是狼在嚎叫。我希望这个假期可以与自己作伴,在漫长的极夜里读书和 睡觉。我想象万籁俱寂的夜晚能让我彻底放松,沉入书本带给我的愉悦和最酣甜的梦境。

但斯堪迪那维亚的冬天有自己的热闹:滑雪、雪地漫步、冰上捕鱼、乘雪地车追逐极光、坐狗拉雪橇风驰电掣。我们也不能免俗,既然来了,能不错过的都不 能错过。最终我计划出一个异常丰富的旅程:在圣诞节到达斯德哥尔摩,短暂的停留后,飞到瑞典北部的小城Kiruna,从Kiruna坐火车往西去瑞典和挪 威的边境上一个叫做Katterjåkk的小村庄。这个村庄被连绵的丘陵环绕,紧邻一个小小的湖泊,我们的酒店就在湖边上。从Katterjåkk我们每 天开车往东返回瑞典境内的Abisko国家公园,在那里进行各种户外活动。三天后继续往西,途经Narvik去更北的挪威城市Tromsø。在 Tromsø,我们将在萨米人的帐篷里过夜,自己驾着狗拉雪橇去雪原里漫游。

这个紧张而有趣的行程与我慵懒的理想相去甚远,却带来很多难忘的回忆。在Abisko国家公园,我们看到了壮丽的极光。据有经验的人 说,Abisko是最适合看极光的地方。挪威海岸线上连绵的山脉阻挡了来自海洋的云团,带给这个地区晴朗的天空;Abisko的Tornetråsk湖是 瑞典第七大湖泊,登上任何一个湖岸的浅丘都能拥有一望无际的视野,非常适合追逐极光。(“追逐”是萨米人的用法。在萨米传说中,极光是天空中游动的鳕鱼 群,光的方向和运动指引湖里的同伴,所以萨米人“追逐”着极光去寻找鱼群最密集的所在。)

计划看极光那天,天气出奇得好。空中没有云,似乎也没有太阳(大概被山丘挡住了,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没升起来)。接近地平线的天空奇异地从一种很温柔 的粉蓝过渡成粉紫再变成水红。红色渐渐褪去,变成级浅的橙色、白色再变成灰蓝的苍穹。当地人都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今晚你们一定会看到极光的!

入夜后,我们搭向导的雪地摩托上山。室外温度早已是零下十多度,山上大概降到了零下30度左右。向导提供了非常厚的连体雪地棉口袋和羊毛袜子,把我 们包裹成了两个米其林人,但上山的路上,我还是觉得冷:手指尖脚趾尖和脸颊都是非常薄弱的所在,我很少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它们的存在(以及之后的慢慢消 失)。

雪地摩托的灯很亮,但我们还是能看到随着地势升高,月亮的光晕渐渐散去,成片成片的星星显露出来,而天上似乎有一道道轻纱般的白色光带。我问同去的朋友这是银河吗?但她觉得那就是极光。过了一会儿,向导停在了一片桦树林里。我们正在诧异,他指着天边说:看!看那边!

遥远的西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些异样的光芒,颜色清浅,但隐约在舒展变化。渐渐地,北方、南方、东方,都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光团和光带,忽而划过整个天 幕,忽而又聚拢在天边的某个角落。这些光越变越强,是一种明亮的白色,又带着绿光,漫天的星星都被它们遮盖失去了光芒。忽然它们开始跳到我们头上来了!就 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像是从很高远的天空垂下来的巨大帘幕,被风吹得呼簌闪动,似乎还差一点就会把我们笼罩进去;但一瞬间的功夫,这光的精灵又轻巧地滑到 了天空另一边,变成浅浅的白色烟雾消失。同伴难掩兴奋,快乐地叫了起来。

我们站在没到大腿的雪地里,呆呆地看太阳的火和磁场导演的魔术。大概过了40多分钟吧,天上的好戏还没收场,我却冷得受不了了。于是向导架起篝火, 用一把小铜壶煮小红莓果汁来给我们喝。酸甜滚烫的饮料落到肚里,暖意像过电一样传向四肢,冻僵的手脚慢慢地苏醒了过来。这时候,天空中群星也重新开始闪 耀。等到我们收拾好东西,搭着雪地摩托重新回到Abisko的湖边,雾气已经笼罩了整个村庄,而时钟才刚敲过了10点。

当然斯堪迪那维亚的冬天并不总是晴朗而友好的。刚到Katterjåkk的晚上我们就遇到了暴雪。狂风中,雪片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飞来,好像决 心把行驶的汽车掩埋起来。到第二天早上,小村子周围的公路都被积雪阻断,人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清理才恢复交通。挪威小城Tromsø比Abisko更偏北一 百多公里,按理说应该更冷。但我们几乎与大西洋的暖流同步到达Tromsø:气温升高,雪变成雨,城市开始融化。晚上,我们去小岛上萨米人的帐篷里伴着狂 风和暴雨过夜,大家听到屋顶上巨大的呼啸声,想象风卷着雨和冰珠旋转着冲向我们,谁也不愿意去室外洗漱(大风似乎可以把人卷走,扔到挪威冰冷的海里去)。 我们围坐在篝火旁边默默无言。英国人带了一小铁壶葡萄酒,大家感激地分着喝掉了,就各自钻进睡袋。

我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帐篷外风雨的声音太大,篝火似乎也太亮。我本来期待着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没有空调和冰箱的蜂鸣,没有人,没有车),哪 想到会遇上这样一场喧闹的好戏。在酒店里隔着三层玻璃的窗户好整以暇地观看暴雪肆虐,和在萨米人薄薄的帐篷里担心大风掀走屋顶,这两种心情确实很不一样。 虽然不能去室外泡着温泉欣赏极光,我倒觉得,在荒野里与风雨相遇也算得一种别致的缘分。

然而旅程中最美好的回忆还是属于那些灯下读书的时光。不管是咖啡馆里的沙发还是酒店里暖和的床铺,把自己蜷成一团,拥灯夜读,偶尔抬起头,能看到窗 外厚厚的积雪静静地反射着温暖的灯光,不记得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奢侈了。工作和生活把时间割成无数碎片,看书总是在通勤的地铁上或睡觉前的半小时。即使假期 我们也忙忙碌碌。比如那些属于地中海的美好假日里,入夜后不就着美酒谈天说地就像是犯罪,而白天更属于马不停蹄的游山玩水,带在身边的书到回家也没翻过几 页。北极圈的冬夜却如此漫长,即使安排了丰富的活动,即使匆忙来回于好几个城市,然而当夜幕降临,我们总有足够的时间泡上一壶热茶,找个舒服的地方,打开 书,把自己沉进去。丝毫不用担心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黑夜就是最好的借口。在10天的行程中,我看完了《瓦尔登湖》、《浪漫主义的起源》和瑞典吟游诗人伯尔 曼的一本诗歌集,我甚至重新开始读莎士比亚。

如果你要带一张CD去北极圈,我推荐舒伯特的“冬之旅”,Thomas Quasthoff的版本——虽然是忧伤的歌曲,但大叔的声音好温暖。

斯德哥尔摩

Kiruna

Katterjåkk

Abisko

Lake Tornetråsk

Narvik

冰河

My little horse must think it queer
To stop without a farmhouse near
Between the woods and frozen lake
The darkest evening of the year

Mordor Express

Katterrat

峡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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