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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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东逃火鸡国

 

 

[ 问候你母亲 ]

小凡最近写来的信都用“防空洞来函”这样惊悚的标题,开篇就说什么“我正在洗澡没有听到炸弹警报…”云云,看得我心惊肉跳。希望以色列那个炸药窝子里的人都能平安…他们都是那么友好而亲切的人呢!

说到友好而亲切,这次在火鸡国感受也很深,到处都是热情洋溢的人民!旅店服务的小伙子脸上永远挂着迷迷糊糊的笑容,人们乐于搭讪而且全是活雷锋。最初我和猪酱还很不适应,某晚在人迹罕至的小巷里遇到警察叔叔查护照,我们顿时很凶悍地呵斥之:你是十嘛人?凭十嘛查我们的证件?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看看!后来才发现只是例行检查,所有的路人都要被查的。警察叔叔脸上一直挂着友好而迷惑的笑容,我们那个汗呀…真是在极北寒荒之地呆久了,对热络和谐的人际关系感到不知所措…

还听到了一个极品搭讪用语:宝贝,你真甜,是不是因为你老妈的缘故?我和猪酱听了面面相觑,猪酱问:他是不是对你老妈更有兴趣?我问:他是不是觉得你是我老妈?

 

[ 沉没的宫殿 ]

索非亚教堂旁边不远有一个罗马人留下来的地下水库。三百多颗八米高的大圆柱密密地排列在一片浅浅的水上,幽暗,华丽,人称沉没的宫殿。

柱子大多以大理石砌成,也有花岗岩的,支撑着砖砌的穹顶。柱头多为柯灵丝柱式,也有些是陶立克。某些柱子上有华丽的浮雕,盖着薄薄的苔藓,象发绿的成串的眼睛,瞪向四面八方。

在地宫深处有两颗特别的柱子,它们的柱础被雕刻成美杜沙的头的形状,似乎有定海神头那样的意思。倒霉的美杜沙的头一颗倒悬着,一颗侧着,上面压了两人合抱的大圆柱,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脱身。

小时候看西方人的神话,关于美杜沙的故事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我印象深的是那个最糟心版:无知少女爱上了宙斯的儿子,却为战神雅典娜所妒,将她海藻一样的美丽长发变成了满头毒蛇。我曾经很震惊于阿尔卑斯山上众神的善妒:可怜的美杜莎甚至没有得到那个年轻男人的爱情,只因为自己太高调的投入就招致了如此的恶意。凉薄的男人也没有跳出来挽救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孩儿,而是割下她的头颅四方招摇,从此战无不克–我总怀疑这是一个阴谋,难道战争的成败不是掌握在雅典娜手中么?

后来听了很多更糟心的故事,我才明白,原来神话都是人编的啊。

 

[ 嫁苏丹 ]

对于豪华气派的建筑物,知美酱的态度是结构要符合功能需要。所以她对沉没的宫殿赞叹不已:那一排排层层叠叠的石柱“形式追随了功能”,蓝色清真寺20人合抱的柱子也因为能托起巨大的穹顶让她打从心底里喜欢。

受了这么多年传统教育,我不敢就说我没有“形式功能”情节。然而近年越来越喜欢更加随心所欲的建构–只要够漂亮。所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彪悍的建筑也不需要吧:有多少让人叹为观止的建筑都是几个疯子心血来潮的结果,几时见过法老从他的金字塔里爬出来解释干嘛要堆恁大一坨石头做坟包?

话是这样说,土耳其的末代苏丹们给自己修的皇宫仍然只能算尴尬的三流货色:虽然苏丹们疯狂地把土耳其国库都搬空了,但皇宫里到处是拙劣模仿欧洲的痕迹–没有自信的疯子不是好疯子,有型一不小心就蜕变成为“没品”。

尽管觉得可笑,尽管心中不屑,站在可以砸死一头大象的维多利亚枝形吊灯下面,或者面对着一整洗脸盆随便乱放的鸽子蛋大的祖母绿,我还是多么想拉着立志找糖爹的姑娘们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有房有车有钻石那是土大款的标准,还是嫁个苏丹划得来!

 

[ 在彼岸 ]

从土耳其回来后看了叫做“在彼岸”的电影。这样的时间顺序让看电影的感觉就像在故地重游。

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不来梅或伊斯坦布尔,一对父子和两对母女的生活交织重叠,或是平行或是错过。想象出来的故事中,命运总是格外弄人。相爱的人擦肩而过却没有看到对方,干着急的都是局外观众。然而生命脆弱易逝,现实比电影更甚,真实的生活之所以更加无常,是因为并没有一个急性子的旁观者,对一切发生未发生的巧合了然于胸吧?

“在彼岸”更像一个德国人拍出来的电影,有没有伊斯坦布尔实在是无所谓的。德国式对亲情的理解,德国式青春激情的发泄,德国式对周遭世界的批评,天真,隐忍,执拗,偏执。就连宣礼塔上的唱经也是德国式的:对“彼岸”一知半解的揣测,自以为是的了解以及不露痕迹的炫耀。

实际上,彼岸,就是永远不能了解永远不能到达的地方吧。人人都守着自己的孤岛。就像漫步在伊斯坦布尔街头的我们,前一刻还在和搭讪的小年轻开心说笑,转过街角就看着那个油腔滑调的男孩消失在清真寺阴暗而巨大的圆顶下。我们怎能知道,让他收敛笑容每日三次准时觐见的那位安拉,会跟他说些什么?

 

[ 金子银子 ]

猪酱,知美酱和我都很喜欢伊斯坦布尔的首饰。将传统的繁复用现代的节制演绎出来,真金白银,镶嵌各色珍珠宝石,让人觉得这才叫首饰呢。我们于是毫无节制地买了很多。

相比之下,那种硬邦邦的不锈钢大环真是太无趣了,酸涩干巴的欧洲中产阶级呀。

 

[ 走路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亲近一个城市的方式变成了走。不是逛,也不是散步。就是走路。没什么目的,但是也会事先安排一下路线,可能把一些特别的小店,宏伟的建筑,有名的餐馆搜罗到路线中来,然后信步开走。迷路了打开地图来看看,或者将就错误的路线继续往前走。我走路快,并不经常停下来照相,有时候在路边摊吃点没见过的小吃,在阳光充足或温暖干燥的地方休息歇脚。

走路的时候,身体处于一种愉快的节奏中,城市层层叠叠的细微肌理伴着这种节奏不疾不徐地舒展开来。有一些善良的城市,为了回报不辞劳苦行走于其间的旅行者,会给她一些意外的惊喜。比如图上罗马人建造的运水拱桥,就在我刚刚转出一条灰仆仆的小巷时,忽然出现在大道的尽头。

 

[ 金角湾 ]

金角湾归航的渔船,万点星火。清真寺正在修葺中,宣礼塔蒙着面纱。

我不记得空气中有没有飘荡着唱经的声音了。夕阳西下的一刻,城市忽然变了一副面孔,在我的眼中格外动人起来。

 

[ 宗教舞蹈 ]

我们跑去看了叫做mevlevi的圆圈圈舞。

mevlevi是苏非教派的伊斯兰教徒在寻求真神的时候跳的舞,我觉得象萨满一类的舞蹈,很压抑,又很疯狂。伴奏的人拍着小鼓弹着琴,唱起鲁米写的长诗,音调让人想到佛朗明戈,同样是关于人世间的愁苦,抑扬顿挫的诉说,可能是因为西班牙被摩尔人统治了那么多年,很多东西都是通的。

跳舞的人进场的时候披着黑色的袍,听说是象征坟墓的。舞者紧紧地抓住袍边裹住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当音乐响起才脱开长袍开始旋转。白色的长裙飞扬起来象一朵大鸡冠花,舞者双手张开,一直旋转。

我一直觉得旋转就是舞的来源,压抑的感情要爆发出来,不能再象平日一样坐着躺着或者慢慢走动,于是开始快速地运动,开始旋转。旋转带来的晕眩能让人忘掉痛苦,旋转也把自己和它人隔绝开,在自我形成的圆里只有眩晕,周遭的一切都化成连续的线,化成灰色,化成虚无。

一曲终了,跳舞的人慢慢地停止旋转,马上又披起黑色的袍,恭谦地退下了。

 

[ 博斯普鲁斯 ]

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里反复提到博斯普鲁斯,所以我们也准备去看一看那个地方。

博斯普鲁斯是一条狭长的水道,欧洲与亚洲沿海峡分开。我们从伊斯坦布尔上船,船开过老城区,阿拉伯和欧式的建筑揉在一起,中间掺杂新世纪的大板儿楼。天下着雨,我觉得能呆在船里,捧着一杯苹果茶真是太好了。

海水是一种玉蓝色,雨点子打在水面上,水的颜色更浅了。水中飘着无数水母,密密麻麻怪恶心。我们商量要捞一些上来做凉菜吃。土耳其人又不吃海蜇,很多男人站在大桥上钓鱼,他们爱吃烤鱼。听说有人上班到中午就扛了鱼竿带上炉子来桥上,钓鱼当午饭吃了,然后再收拾家当回去继续上班。

船开出伊斯坦布尔城沿岸大楼都成了小房子。那些小房子以前都是有钱人的别墅,说不定哪一栋就曾出现在帕慕克的书里。现在别墅们年久失修,变成了穷人家的大杂院。

船一路往北开,好多海鸥跟着我们飞。到黑海后天气更冷,我们下船去吃饭。小镇上很多餐厅,我们挑了一家看起来不那么商业化的。小店只有一间屋,里面挤挤挨挨放了三四张桌子。一个老头在屋外支着架子油炸小鱼,我们买了成串的鱿鱼圈和贝类,也买了鱼。老头给我们端来了沙拉和面包。我觉得吃炸小鱼就象是在吃天妇罗。

那小镇也没什么好玩,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查旅游书吧。很快我们又转回到码头上。回去的航程中我打了一个小盹。虽然在下雨,我们还是准备再到taksim逛街喝茶去。

 

[ 后宫 ]

相比豪阔俗气的正殿,苏丹的后宫简朴得几乎当得上寒酸两字。土耳其的末代皇帝们已经没有先辈目空一切的气概:接待外宾,装场面的地方花钱如流水,而且要迎合“洋大人”们的口味,各种欧洲宫廷趣味和东方情调混合起来的风格,豪华的面纱掩不住底气不足的尴尬表情。到了后宫里反倒松口气,墙上也不再描金涂银了,简简单单抹上粉红鹅黄的涂料;也没有几吨重的枝形吊灯,这里那里镶嵌着简简单单的玻璃宫灯。

宫灯洒下幽暗的灯光,倒也别有一番动人处。

 

[ 玫瑰玫瑰我爱你 ]

清真寺旁的墓园。高耸的经柱之间玫瑰盛开。

 

[ 蓝色清真寺 ]

蓝色清真寺确实很美。不知怎么的让我想起德国的新天鹅堡。

为什么呢?

同样是臭名昭著的游客集散地:去土耳其之前问赋格有什么推荐,他还曾特特叮嘱,蓝色清真寺就免了吧,游客太多。新天鹅堡更是以它与迪斯尼乐园惊人的相似性,吸引了大批来自东洋和新大陆的游客。

但真的去了那里,它们居然以同一个方式给我惊喜:蓝色清真寺和新天鹅堡的色彩都简单低调:新天鹅堡是白垩色的石墙,灰色的屋顶。蓝色清真寺则是浅灰的石墙,蓝灰色的大顶——实在是很象。没有更多乱七八糟的颜色来分散观赏者的注意力,这两个建筑吸引人是靠本身变化丰富且比例合度的体量。

 

[ 壁砖儿 ]

罪恶的装饰,在土耳其的每一个角落引诱着远方来客。繁复的图案密密匝匝地聚集在一起,可兰经文和大马士革玫瑰的花枝相安无事地并列。宝蓝,赭红…妖艳的色彩调和在一起反而显得素净.

 

[ 吃 ]

土耳其的吃混杂着地中海和黑海的风味,偏厚重。

海边的鱼就很好,但一定要去塔克辛:那才是吃喝玩乐的地方。小艾带着我们穿过热闹的小巷,钻进诡异的住宅楼,去顶楼热闹的餐厅,菜单上没有一个我能看懂的字。

她豪爽地点了一大桌盘盘碗碗,可惜我也报不上名字来:油焖茄子?肉末土豆?奶油猫耳朵?菜很好吃,酒也香冽。酒是茴香酒的味道,喝法也跟茴香酒一样,矿泉水掺到透明的烈酒里,忽地变成一杯白色饮料。小艾说:不是茴香酒,希腊人的茴香酒那是偷咱土耳其人的方子!

我们也试着自己去点过菜,在鱼贩子开的店里,点了一种火锅鱼。那是侍应的推荐,因为我死活不想吃烤鱼(知美酱很不满意)。但火锅鱼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选择:大鱼盘里堆满了西红柿,茄子,蘑菇,奶酪混合成的酱汁和一条肥美的大鱼——我成功地捍卫了自己点菜王的称号。

如果不提一下甜品似乎说不过去,因为没有其它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大街上的如花女郎们一上年纪都变成了桶状肥婆。土耳其盛产各式干果,蜂蜜,奶油,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后,就成了让人欲罢不能的魔鬼食品。

在享用了盛大的筵席后,我认为最美好的还是刚到的晚上,不拉客领我们在海岸上吃的一道沙拉,芝麻菜拌鲜咸酪。酪是Feta一类加了盐的山羊奶酪,掰成碎末。芝麻菜切细丝,酱汁就是柠檬汁,橄榄油,胡椒和盐。看起来也清爽,吃起来也清爽,所以后来我也常常自己这样做。

 

回到旅馆,当猪酱写明信片,知美酱学习土耳其问候语的时候,我都趴在床上莫名其妙地对着一本日英互译的“机器猫”学日语,并不时劝大家再来一块甜得发腻的甜食。

愉快的旅行呢。出逃是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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