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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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罗皮乌斯的德绍

 

去德绍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魏玛了。

在柏林我跟着k教授选一门现代建筑史的课。从花园城市讲到制造联盟,期中的时候k教授决定带我们去德绍。

德绍也不远,从柏林出去的慢车也就开了不到两个小时。然而想当年包豪斯仓皇之中从魏玛转战德绍再到柏林,抬着个学校搬来搬去,该是很辛苦的事。

到了德绍我们先去了包豪斯的校舍。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中期,风风火火的理想主义者格罗皮乌斯已经遭致了保守人士的敌对,魏玛共和国的老爷们抗议声一片,他只好合校搬迁,来到德绍。搬出凡-德-威尔德还有些古风盎然的大房子,格罗皮乌斯由着自己的性子修了这栋后来浓墨重彩地出现在每一本现代建筑史中的包豪斯校舍。

作为一个时隔八十年,已经被各种现代建筑理论洗过脑的建筑系学生,站在包豪斯校舍的面前,我们实在很难对这栋房子的结构,材料及建造方式发出八十年前人们的惊呼。包豪斯的风格已经以最平庸和拙劣的方式在地球上被无限次地复制过,四五十年前警醒的人们就开始审思这无节制的复制带来的灾难。而我们也不止一次地被告知,在对新材料的处理还没有经验的年代,格罗皮乌斯是如何轻率地滥用了玻璃和钢:在朝南的工作室区域,隔着只有一层玻璃的轻巧幕墙,室温在夏天可以因为温室效应而达到四十多度。在德国温和的夏天,这样的温度如何让人忍受?

然而我们依然是倾倒的,我们善解人意地将时间倒流八十年来看这栋建筑。用赞赏的眼光去看那些洁白的墙,轻巧的柱子和明亮通透的空间。我们不理会k教授不停让大家用批判的眼光看问题的建议而窃窃私语着: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们高兴地发现着那些把格罗皮乌斯从手持革新大旗的先锋拉回一个普通任性建筑师的小细节,比如演讲厅墙上高高挂起的黑色暖气片,据说是为了墙面的“构图美”。可是任何一个有物理常识的人都知道,暖空气往上走,把暖气片挂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是胡来。

离开了校舍我们又去了教师住宅,格罗皮乌斯为自己和其它几位包豪斯教师所修的住宅小楼在绿树从中一字排开。我们一间一间地看来,那些世纪初为了工业化和标准化规划出来的空间已经显得局促不堪,不到三米的层高让人想起任何一栋为节省造价而修筑的普通住宅楼,我没有心情去体验那些据说是被精心策划过的空间布局——也许是时间修改了人对品质的理解?那些纤细的铁制的窗框和简单直白的家具,一定也曾经是时髦精致的,现在却显得陈旧而简陋了。只有那贝壳般的白色薄墙和贯穿两层楼的长窗还讲述着乱哄哄的世纪初建筑师对改造社会的美好空想:他要洁白,明亮,简洁,平等。。。

走出教师住宅,我们坐了街车去看郊外陀藤的住宅区。这个第一个用流水线作业架设起来的工人住宅区,寄托了格罗皮乌斯的理想:工业化,流水线,低造价,花园城市,工人住区,现代建筑,大面积的横向长窗,充足的阳光,空气。。。然而我们看见的小区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人们不接受洁白的抹灰,他们喜欢棕色,红色,砖或者其它什么颜色,他们害怕大面积的窗户,把墙重新填满开上小窗洞,没有贯穿两层楼的楼梯间的落地窗了,人们不需要如此招摇的东西。门上被添了好多花饰,有人甚至给二楼上添了个坡屋顶。格罗皮乌斯被打扮成了一个半农业化的家伙,而不是那个他想像中的,笑容粗犷,思想简单的工人阶级。他不知道工人阶级想要什么,那些搬进小区的工人阶级也不知道这个瘦削文雅的建筑师想要什么。整整一个小区里面,还有两幢小楼保留了原来的模样,一幢无人居住,被作为文物保留了下来;另外一幢里面住着一位包豪斯的狂热崇拜者。

走出这个让人沮丧的小区已经是下午了,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去谷仓。谷仓只是那个临河小餐馆旧时的用途,自从格罗皮乌斯把它改建成一个餐馆之后,那里生意一直不错。新潮的建筑,美丽的风景,还有包豪斯的鼎鼎大名,自然能招徕源源不断的客人。然而当我坐在谷仓宽敞的露台上,一勺一勺地舀着柠檬冰淇淋时,心里还是有些为格罗皮乌斯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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