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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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

 

KK在电话里大力谴责我的懒,她说,我等了你几个月,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要消失了!她的意思是她29号之后就要离开波恩去南部,那时侯我就找不到人骗吃骗住骗车票了。我想她说得很有道理,噔噔噔立马奔向火车站买了来回程的车票。

以下就是我在波恩以及科隆的日记了。

 

你相信神吗?

我在去波恩的火车上就已经看到了大教堂,那是路过科隆火车站的时候,透过火车站起伏的穹顶,大教堂黑憧憧的影子衬着落日的余辉压在我们的头上,我心里一惊,觉得那深灰色里蕴藏着什么巨大的力量。

KK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是不怎么看圣经。我是个常看圣经的人,但是我不信神。我问KK为什么信基督,KK说她相信基督说的,要行善,要常常自省,不要做坏事,然后就可以上天堂。我问,KK你想上天堂吗?KK说她不是想上天堂,她只是想要内心的平静,基督在夜里安慰她。而且她认为没有人愿意下地狱。我觉得KK能这样说,就是很好的基督徒了,虽然她不看圣经,上教堂只是她的旅游项目。

我不知道KK说得对不对,基督是不是让人们做好事什么的,我看圣经的时候,把它看作希伯来人的天方夜谈,晚上翻两篇,比六祖坛经好看。我以前喜欢看出埃及记,就象我喜欢看西游记,后来看冯象讲圣经故事,又喜欢那个叫狸狸的女人,喜欢她指天誓日地说我只属于我自己。做善事什么的,我还没想过。我也不懂佛经讲的修来世修今生什么的,我不修什么,我过我的日子吧。

后来我们就约了一起去爬大教堂。一出火车站,大教堂就立在我们面前,那么黑,那么大,那么高,那么复杂!我们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真歌特!

我们站在教堂前面愣了一小会儿,数了数有多少个飞扶壁,没数清楚,就进去了。里面光线暗淡,四周的大窗上是讲“经变”的彩色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被切割得五彩斑斓支离破碎。远远的教堂的前端有十字架,小到看不清楚,KK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祷告,我想告诉她这是天主教堂,但又想起来她是知道的,于是一边等她,一边东张西望。来教堂的人不少,大多是游客,僧侣们走来走去在维持秩序,不让人用手机。

KK祷告完了,我们就开始爬教堂,是到一个小角落里,从旋转楼梯往上转。还要买票。楼梯很窄,而且一直往上转,不停,又似乎没有尽头,KK很快就不行,又是头昏,又是气喘。我停下来从小小的窗口往外望,顺便等她一下。KK一直说我强,因为前面的德国壮汉脸都红成了大番茄,我还没有事。我想这梯子也还算好吧,只是黑洞洞的有点恐怖罢了,我爬的那些山哪个不比这个难多了?可是KK爬过的山不比我少。

忽然就爬到尽头,是一个平台,有大大的古老的钟,虽然有很多闹哄哄的游人,但这里还是肃杀得可怕,宗教到了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种恐怖的东西,虽然我不信神,可还是觉得手臂上都是鸡皮疙瘩。我想起了中世纪。

还有梯子可以往上,通往外部,走出去阳光刺眼,忽然一抬头,看到尖顶笔直地插向天空,几个世纪以前的人,如果能够站在这里,一定以为神就站在那尖顶的上面,不知道他们敢不敢象我这样抬头来望。

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科隆,莱茵河就在不远的地方安静地流淌。大教堂几乎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了。我想起来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里讲到的贡布雷的教堂,我对欧洲建筑最初的印象就是来源于斯。现在站在这里印证,教堂是如何象一个披着灰色皮斗篷的牧羊人,而脚下的一片片房屋,又是如何地象那灰色的羊群。也许这个比喻用在贡布雷那样的小镇比较恰当。不过不管在城市或者乡村,教堂总是作为地标出现在地平线上,是因为神最高所以教堂最高,还是因为信仰最高所以教堂最高?

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下去了,转哪转地又开始往下转,这次我都有点不舒服,想吐,我想这不是生理反应。

走出教堂,外面阳光灿烂人声鼎沸,人们在广场上象在过节。有卖艺人在耍杂耍,还有一个队伍在弹吉他唱歌,我和KK都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只是觉得很象修女也疯狂里面的镜头。


莱茵的黄金

但愿瓦格纳不会怪我把他美丽的神话故事拿来做了标题,而且还讲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巧克力。
我不是嗜甜食的人,我的朋友猪兄跟我正好相反,她视甜食为命,见到巧克力就象见到了久别的情人,我想她比我更应该去这个莱茵河边的巧克力博物馆。

博物馆是一个旧房改造项目,德国这边的旧房改造有个特点,就是从古雅的房子里张牙舞爪地长出很多的玻璃啊钢啊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还真好看,挺有性格的。

这个博物馆由Stollwerck公司赞助,这个巧克力厂的巧克力,我见过一种叫做黑色先生的黑巧克力,包装不是很漂亮,我就没买过,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黑色先生,后来在博物馆里看到从20年代开始Stollwerck公司的广告,关于黑色先生,广告语一直是:“真正的男人,吃黑色先生巧克力”。博物馆细细地讲了巧克力的制作过程,从可可树一直到各种成品巧克力,我仔细看了各种巧克力的成分,黑巧克力,牛奶巧克力和白巧克力,发现原来白巧克力里面压根就没有巧克力粉,但有大量的可可脂,然后才知道巧克力的味道跟巧克力粉的关系不大,真正重要的东西是可可脂。博物馆还讲到了巧克力的历史,美洲,非洲,说白了就是殖民史,难为他们还找了很多玛雅的古物出来,我在上博看玛雅的展,展品的数量也不过如此。巧克力最早来到欧洲的时候,是上流社会的宠儿,而且,正如上流社会的一切,巧克力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奢侈和淫靡的气息,那些关于巧克力的图画,要不就是肥白的洛可可风格,要不就是很歌特,人们都长着梅非斯特般的面孔,摆弄着一大堆天平啊量杯啊的器皿,调制一杯巧克力,就象海底的女巫调制让鱼长出双腿的毒药。

有趣的部分,是巧克力厂把一条生产线活活搬到了博物馆里,流水线不断地把巧克力送出来,我仔细去看他们怎么完成各个流程,最后还可以用一块华夫饼干去沾巧克力浆来尝尝,我觉得很好味,偷偷地趁人不注意,吃了两块,呵呵。

最后出门的时候,不能免俗地,我也买了一大堆巧克力走,其实,我也满喜欢吃甜食的。


波恩

波恩是个尺度感很亲切的小城市。我到波恩,已近傍晚。
KK在火车站接我,一见面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我不爱跟人身体接触,见面的问候但限于握手,但KK已是多年的狐朋狗友,我不介意。

我们沿着长长的铺着石板的路走下去,远处是教堂的尖顶。身边行人不多,都带着安详的表情。我和KK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风吹得树叶哗哗地响,忽然传来钟声,当——当——当——从街道两边的屋顶飘散开去。

我和KK是两个正宗的饕餮之徒,聚在一起,就要找吃的。她很快把我带到了一家墨西哥小馆子,据说是波恩味道最正宗的。一杯柠檬水下肚,我的CHILI CON CARNE就端上了桌。

CHILI CON CARNE是最常见的墨西哥菜,也我最早学会做的,因为简单。拉拉杂杂的原料一起倒进锅里,再放一包超市里现成的调料,拿根棍子搅一搅,说得不好听,有点象熬猪食。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我总是另外放一些中式调料进去,比如大量的辣椒面,别人吃的时候,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大声叫好。

可是在这个馆子里吃的CHILI CON CARNE味道就跟我做的大为不一样,也很辣,但是香法不同,也许放进了我不知道名字的香料,总之很好吃,是我中意的味道。我一边吃,一边对KK说我觉得我做的比这个也不差,KK一边忙自己盘子里的,一边不忘了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吃饱了我们又换了个地方喝酒,KK执意不准我要无酒精的啤酒,结果我很快就变得红通通的,把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拉了我去广场吹风。

广场在教堂的前面,不大,旁边堆着从教堂里卸下来的巨大的石象的头,是罗马武士,带着盔的那种,我们乘着酒意爬到武士的头上去坐着,吹风。

这时候天色渐渐地晚了,天边有血一样的红色,我的腿耷拉着晃来晃去,广场中央有小纸片被风吹得忽悠一下过来,忽悠一下过去。我忽然觉得几个月来胸中的沉郁在此刻变得清朗起来。

第三天我们去贝多芬的故居,其实名人生平我从来就不感兴趣,不过难为KK给我安排了这个项目,当然要去。印象深刻的是贝多芬的两个面模,白色的石膏并排放在玻璃模子里,一个是在世时的,一个是刚死的时候,医生帮着做的。似乎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前一个就象我们常看到的贝多芬像一样,紧皱着眉,眼神里有一种近乎于邪恶的力量。而后一个就是一张闭了眼的,枯槁的面孔,从这种脸上,只能看到病痛留下的最后的痕迹,死亡夺去人们的一切。

从贝多芬那里出来我们急急忙忙往波恩的德国国家艺廊赶,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我们准备午饭就免掉它。结果路过广场的时候发现那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搭着棚子,飘着各国的国旗,居然都在卖吃的!

我和KK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国家艺廊,马上丢到脑后,跑上去一打听,原来是波恩一年一度的外国人节,全波恩的外国馆子今天倾巢而出,都到广场上拉开场子卖吃的。我们于是就一家一家地吃过去,西藏的春卷,西班牙的海鲜饭和烤鱿鱼,希腊的奶酪小点心,意大利的炸饺子,还有巴西的柠檬酒,吃到最后,两个人眼珠子都快撑出来了,才想起,哦,国家艺廊,呵呵,物质还是精神,这是一个问题。

国家艺廊还是呆会儿来说,现在继续说波恩。

晚上从博物馆出来,两个人都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于是又是吃饭。(写到这里我不禁觉得自己是个猪变的)跑去吃意大利饼子,还是KK推荐的馆子。我要了LASAGNE,因为想要学习到底是怎么个做法,吃了半天,还是不知端倪,就知道是面饼子重上这样那样的东西烤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已经很模糊了,看不出来。KK劝我省省,饿了泡碗方便面,这么复杂的东西,学它做甚?

晚上一个人坐夜车回去,站台上空空的没有人,四处的灯亮着。火车开起来,灯变成了线,这些发光的线陪了我一程,渐渐地越来越少,最后火车就开到无边的黑暗里去了。我怎么都睡不着。我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寂寞。


又见克利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到克利,前两次分别是在马蒂斯那个展上和柏林新国家美术馆里。这一次是波恩的德国国家艺廊,这个展已经开了很久,这也是KK一再催我去波恩的原因之一。
说到德国国家艺廊,连带旁边的艺术博物馆,KK和我都觉得我们以前就见到过,我们都以为是黑川纪章修的,她认为这两个馆在柏林,我认为在慕尼黑,结果我们两个南辕北辙,他们坐落在中部的城市波恩,而且都不是黑川修的。

我们照例围着这两个馆走了一圈,两个规规矩矩的方形平面,那是从顶上看,实际上着两个房子一点都不规矩,我自己的相机不能拍出有全景概念的图片,于是顺手去他们的主页上扯两张有意思的小图过来。

德国国家艺廊

艺术博物馆

不过我们没有时间了,只能只看看国家艺廊,谁让国家艺廊里有克利呢。
克利这个人,好有意思,就算是在很痛苦的情况下画出来的画,也没有失去丰富的想象力和——在我看来——童心。他的画总是有美丽的色彩,淡淡地,轻飘飘地,漫不经心地。而据说在生活中,克利认真到极点,把讲课的时候每一句要说的话都写在蓝皮小本子上,他正式受聘于包豪斯之前,仔细地对比了魏玛和慕尼黑的物价,谢天谢地那还是1920年,要是换了在现在,包豪斯就要跟这个重要人物失之交臂了。

在看克利某一幅画的时候,旁边的一个老太太在轮椅上不满地嘟哝,这画上的内容可比标题所说的要丰富多了。

“不是吗?”她抬起头来问我。

我只好笑一笑,是啊,我说,不过好在我不是每个标题都读得懂。

老太太听得笑起来,这真是个大好处,她说。

看完了克利,我们继续看另外一个展,是关于考古的,讲到了德国的历史。从还没有原始人的时候讲起,讲到原始社会,后来的罗马人,日尔曼人,斯拉夫人,中世纪,然后然后,然后我还没看完呢,7点了,艺廊要关门了。

这后一个展很棒,让我想起了西安的博物馆。恩,那种按着时间顺序的陈列方式是相同的,不过这个展在室内的布局安排和装修上都很下工夫,不是简单的陈列,各种媒体在这里也起到了很好的辅助效果,就这一点来说,陕博是比不上的。对于看展览,人们的态度很是不一样。我妈妈就曾经抱怨说,为什么别人外国出土的东西总是金子啊宝石啊,中国时不时挖出来的都是土陶罐。而我偏偏就爱看这些土陶罐。在这个展上有很多罗马帝国时期的石碑,密密麻麻地堆放在一起,他们都曾经曾经矗立在通往罗马的大道上——那时侯,这一片地区只是罗马一个偏远的行省——人们说,条条大道通罗马,这些灰色的破败的石碑,记载了一个帝国的辉煌,在我看来,是比那些吹得很精细很美丽的玻璃器皿还要有味道得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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