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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八十年代的

特拉克尔

 

 

 

前一阵鸭鸭还在瑞典时,跟他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讲到他的欧洲旅行计划,说是巴黎罗马统统没有兴趣。倒是想到萨尔兹堡去看看。我说遮莫是为了老莫?又说不是,故意卖关子让我再想再猜,搞了半天才是特拉克尔。鸭鸭迷特拉克尔,这个我是知道的。忽然想起来,第一次看到特拉克尔的诗是很多年前在南方周末上,译者似乎跟我们多多少少有些联系,然而是谁却想不起来。于是问鸭鸭,你那个时候是不是译了特拉克尔发在南方周末上?鸭鸭惊说没有哇。我也是觉得,他哪有那么牛。可如果不是他,又有哪个翻译特拉克尔的人居然还会跟我们有些联系呢?我努力地回忆了一阵,没有结果,于是放弃了。

又过了一阵,猪忽然在网上问我,你还记不记得andy啊?我说记得啊。高三的时候班上的复读生嘛。猪于是说,andy的哥哥,很有名的那个,好像在德国哦。

哎,就是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啊。被埋得很深的记忆忽然被她划一根儿火柴点亮了。andy的哥哥,不就是那个特拉克尔的译者吗。赶紧古狗了一下,他真的是个人物了呢。网上有人说:“andy的哥哥”博士在首都大学呆了八年,在图宾根(德)继续深造四年多,治学严谨,从常理来讲,“andy的哥哥”眼里应该时不时露出慑人的目光,只是他性格和善,99%时间里都是谦谦君子。”

这位从常理来讲眼里应该时不时露出慑人目光的andy的哥哥,我们本来并不认识。我们之所以知道他,都是因为andy。andy刚到我们班时,留给大家的印象并不深。他总是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练习钢笔字,像我们这种四处征讨保护费的,怎么逗他说话他都不开口。后来就有传言,说他复读已经四年,无论如何是考不上的,但是家里还是希望他能念个大学,所以年复一年地又送他来考。又有传言说,andy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哥哥,当初是我们江阳高中的高材生,数年一遇的全才,大学顺理成章地去了首都大学,在群英荟萃的首都大学依然德才兼备,是一个高材生。andy生活在这样一位哥哥的阴影之下,承受不了旁人和自己的期望,发了疯。又有传言说,发疯之前,andy也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好男儿。

像这么传奇的人物,我们就是不要保护费也要把他吸收进组织。那时候andy就坐在赵大姐的前面,而我不幸是赵大姐的同桌,所以跟andy,就靠得很近。andy其实并不拒绝和人说话,只是非常内向。说话声音很低很小,脸上带着抱歉的微笑。大部分时候他练习钢笔字,上课的时候也练,练习自己的签名,汉字后面还带龙飞凤舞的英文花体:“andy”。字是很有骨感的正楷,就像andy骨节分明的细长的手。有一次他终于说起andy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有人说他长得像刘德华,说到这里他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抱歉的微笑,似乎叫作andy并不是他的本意。他那么笑着的时候,倒真的有点像刘德华。

后来我们就飞鸟各投林,各自考了大学去别的城市收保护费。至于andy考上大学没有,也没听人再说起过,他那时候是一个沉默的存在,后来也就在我们的记忆中继续沉默。

猪说,高三时候我们把南方周末上特拉克尔的诗拿给鸭鸭看,为特拉克尔发展了一个粉丝。这件事和我的回忆有所出入,我以为鸭鸭是在大学里自己找到特拉克尔来看的。按照我的回忆,高三的时候我们热衷于一起写些三流武侠,四流言情,五流打油诗打发大考小考之间百无聊赖的时光。世纪初的神秘主义诗人,似乎不在我们那时候感兴趣的范畴。

然而不管记忆是如何地差错着,我还是记得有那么一个诗人。在喜欢凡高,热爱蒙克的青春年岁我读到了他的诗,我也曾经为他笔下炽烈的色彩,孤独,恐惧,忧伤和死亡着迷。我也记得鸭鸭后来还写过一首诗叫做“中国八十年代的特拉克尔”,写得漂亮但并不真实。鸭鸭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他把我们那个“天高风疾,民风骠捍的地方”写得真象诗——然而我更愿意以一首口水歌来歌颂那个地方。那首诗是这样:

县城里/破产已久的火柴厂/图书馆积满锰黑的地板/平装版的白奴/正在微暖的空气中腐烂/而窗外飘浮着喧闹

生来失业的男孩子们/在高压汞灯下/眩晕/排好队/路过加油站/加长车厢沾满火油/碾碎了他们的蓝色罩衫和鞋子/这个夜晚比海绵更疏松/就走到路灯为止

白热的寂静/朝北开窗的厂房里/我们隐瞒了彼此的未来/走出天桥/也无话可说/灰色砖墙那边/数十年无人打开的铁门/一个临时工坐在黑暗上等待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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