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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藤菜

 

 

 

藤藤菜,就是空心菜,它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名字,比如在C城,人们就叫它蓊菜,而我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想起芥末什么的,我从来就称此菜为藤藤菜。

有一天去中国超市,看到货架旁边摆了一堆藤藤菜,还不甚贵,大喜之下,赶紧倾囊买之。拿回家一做,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好的藤藤菜,要茁壮健康,发出油绿色的光芒,而我买的这些到了国外水土不服的孬种,居然还有些黄黄的叶子,还长着嫩嫩的细毛。我家的灶台偏生又秀气得很,小电炉好不容易把锅烧热了,藤藤菜倒进去连声都不吱一下,拿筷子拨弄来拨弄去,拨弄出好多水来,藤藤菜早就断了魂。

我对着这样一盘疲软的藤藤菜,想起了江阳城乡下一家农民小店做的藤藤菜来。

那小店,连个名字都没有,四壁都被油烟熏黑,有些地方还挂着黄亮的油珠,苍蝇飞来飞去,就是围着天花板上挂下来的几块腊肉打转。灶台上两口大黑铁锅,下面火烧得正旺,厨子出来,拿一块颜色模糊的湿答答的抹布往锅上草草一擦,就舀一勺菜油放了进去。

菜油定是当年新鲜的菜子油,发出金黄油亮的光泽,在锅里泛起一圈细小的泡沫,泡沫慢慢聚拢,慢慢消失,油就热了,这时候放两片蒜片进去,蒜片被炸得泛起了金色,于是厨子从旁边的竹蓝里抓出一大把择洗好的藤藤菜放进锅里去。乡下小店,生意冷清,厨子并不象我妈做藤藤菜只择头节,而是中节甚至不算太老的末节都放了进来,藤藤菜进锅,发出“吱”的一声大响,厨子把锅铲在锅里荡两下,洒一把粗盐,不等菜被炒出水来,就可以起锅。

上桌的藤藤菜用大土碗装,发出深绿色的油亮的光泽,间杂着白色的蒜片,色相诱人就不用说,入口又非常之脆,却不是嫩脆,而是有一种别样的,有咬头的脆,没有其它乱七八糟的调料,一点点蒜更是衬出藤藤菜本身的清香,这种清香和新鲜菜子油的香味一混,更是有了一种温暖的,丰富的,余韵悠长的回味,就象有趣漂亮的中妇,是难得的宝贝。

这样一碗藤藤菜,已经是人间至品,再加上一盘蒜苗炒的,肥瘦适中的回锅肉,满满一碗米饭,一定是甑子蒸出来的当年的新米,店家再送一碟鲜脆的泡菜,泡一碗淳淳的沱茶……现如今再来想这样的一顿饭,叫人怎么能“不思蜀”?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乡下小店。

那是在旧的大丽公路上,旧的大丽公路,跟后来新修的那条沿路风光如画的高速公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条破破烂烂的路不是让人来旅游的,它七弯八拐,把大理和丽江之间的小市镇们一一穿了起来。

我曾坐着一辆破车在这条路上颠簸,买到了五块钱一大筐的绝美的新鲜北风和松茸,这样的野生菌,在昆明城里,一两要卖到两三百罢。也就是在这条路旁的一家小饭馆里,我吃到这辈子最难忘的黄花菜炒鸡蛋。

黄花菜这个东西,我一直就不待见,更别说拿来炒鸡蛋,放在平时,我连正眼都不会看它一眼。可那天正好饿了懒得说话,店家又这也没了,那也没了,我心里正无明火起,老板提了一大筐新鲜的黄花菜进来。

“野的,我刚摘回来,要不然给你炒个鸡蛋下饭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去做,心里却想,我待会还是问问他们有没有泡菜吧。

菜端上来,是一个大磁盘子装着,白盘子,衬得黄花菜和鸡蛋越发的黄。正黄,明黄,在幽暗的小店里,黄得耀眼,就象“龙内裤”一样,让人不敢逼视。夹一筷子到碗里,连米饭都染黄一大片,这也有新鲜菜油的功劳。黄花菜极是清香,软软的,又有一点脆,鸡蛋沾了黄花菜的鲜美,再加上本身的香软,回味还有一丝微甜,吃得我几乎要把舌头都吞了下去,一大盘黄花菜和一海碗米饭,到最后一点都没剩下。

这些腌臜的乡下小店,却常常能做出最上品的菜来。金庸老头在射雕里借了黄蓉和洪七公之口评说做菜的讲究,说道最普通的白菜豆腐才最是难做,而真正做好了,才最是难得。老头这话说得对极。但他那“二十四桥明月夜”,把好好的一块豆腐炮制成那般模样,真让人不忍卒睹,金庸是有名士气的人,这样的人,做事往往失之穿凿,失去了本心,所以连白菜豆腐该怎么做都忘了。若把一块豆腐雕得圆圆再想方设法塞进火腿里去,这样做出来的豆腐即使适口也不能算做真正上品的豆腐,就象贾府里的茄鲞,最多只能算到中品里去。而如“佛跳墙”般将各种山珍海味塞到一个大罐子里去煮得天人共弃,那就是下品了,这样的下品,连佛看了,都绝望得想要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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