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照片就是那些鹅。它们住在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若我周末不去远一点的地方，便带了面包到公园看它们。

有九只白鹅，一只灰鹅。白鹅们丰腴骄傲，结了队游来游去，不理灰鹅，还常常欺负它，灰鹅一只眼睛被它们啄瞎了，若看向前方，便只好歪着脖子。禽类的世界里也有这般的恃强凌弱，毫无道理的种族歧视，真真让人心惊。

来公园的人少有关注这群鹅，偶尔有人喂食，往往把手里面包草草往水中一扔，白鹅们一拥而上，将面包啄得净光，灰鹅在远处看着，没奈何地划来划去，那一只独眼，只是盯着白鹅们不放。我初去，看灰鹅可怜，故意把面包投向它，白鹅们却愈加不依不饶，一拥而上，先把面包都抢了去，等吃完了，再回过头来狠狠地盯着灰鹅——那目光真是狠狠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非人类有过那样的目光，也许，是这群鹅久在城市中生活，沾染了浮世的尘埃罢——灰鹅怯怯地看着白鹅，其实没有退路的，白鹅们忽地上前，把灰鹅围到中间，啄、咬，翅膀扑腾着，好些水花溅起来，鹅们的叫声令行人侧目。可怜的灰鹅左右躲闪，实在避不开，也不叫一声，只埋了头，不动，任它们欺凌。我实在气不过，抓了一大把石子向白鹅们投去，它们受了惊，看到岸上还站着一个更加恶狠狠的人，方才讪讪地偃旗息鼓。

此后我常悄悄地把灰鹅引到白鹅看不见的角落方才喂它，可喜它是如此乖觉聪明，看见我来，就慢慢地随我游走，身后是两道弧形的水纹，平滑地徐徐散开。

吃完了东西，它再点点头游走，依然在身后留下两条浅浅的水纹。鹅的脖子挺得直直，微微有点歪，因为瞎了一只眼的缘故，它看上去就象一个受伤的国王。

不幸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预料到，人们的好意往往酿成苦涩的结局。

也许不止是我发现了灰鹅的寂寞，忽然有一天，池中又有了另一只灰鹅。那是一只较小的，每天怯怯地偎在瞎眼的国王身旁，比翼鸟，似乎就是说的它们。两只鹅没有一刻不是紧紧依偎在一起，它们离那群跋扈的家伙远远的，安静地享受两只鹅的世界。

我喂它们食物，大的那只总是让小的先吃，小的吃了，愿意把头伸过来让我摸摸，然后欢叫一声，跟着大的游开。优游自在的样子，真让人感到欢喜。

可是再过一星期去看时，两只灰鹅已不在了，我找了好久，也没见它们的踪迹，只好去问公园里管这群鹅的人。

“死了。”那人叹了一口气，“本来是想给它找个伴的。哪晓得那群白的看不过，每天都去追着咬，一来二去把大的弄死了，小的不吃东西，也死了。”

我听了，无言走开。兽犹如此，人何以堪？